試論王安憶〈崗上的世紀〉所呈現的性愛的女性意識

實踐大學專任教授陳碧月

一、前言

王安憶是大陸新時期有名的女作家，特別是她在後期發表的「三戀」－－〈荒山之戀〉、〈小城之戀〉和〈錦繡谷之戀〉。這三篇小說對兩性加以辨別，試圖透過兩性關係去探索人性的複雜面，雖然還說不上是用女性本位的眼光去看問題，但已經能夠敏感地注意到性別的差異問題，可說是很明顯地脫離了五○年代到七○年代末的「無性別」意識了。王安憶站在女性主義的立場，相當突出地表現了女性的視角，把女性對生命的熱情，豐滿地呈現。到了一九八九年，王安憶發表了〈崗上的世紀〉更是極致發揮了女性本位主義。

王安憶〈崗上的世紀〉是以性愛為主題的小說，寫的是女知青李小琴為了能上調，以資色賄賂已婚的小隊長楊緒國，兩人維持著性愛的關係，說是山盟海誓永不分離。然而，楊緒國卻因故未能推薦她，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李小琴到上頭告了楊緒國一狀，後因楊緒國是初犯，又是貧下中農出身，押了一冬就被釋放了。楊緒國在小崗上找到他朝思暮想的李小琴，他們再度沈浸於久別重逢的高潮中，她勸他離開，卻又依依難捨，又整整纏綿了七天，在最後一次的魚水之歡中，一起開創了極樂的世紀。

在這篇小說中王安憶塑造了楊緒國的妻子任勞任怨的小媳婦形象，與李小琴形成對比，實在是她賦予了李小琴極強烈的女性意識。在《當代中國文學名作鑑賞辭典》中評說：「這部小說還被認為是王安憶富于強烈女權主義意識的體現。在這部作品中王安憶把女性的經歷作為敘事重心，特別是她敘事角度的一致——自始至終運用第三人稱寫作，完全是用理智操作完成她的製作。她的創作主體完全是傾向於女性的，她開始意識到了婦女自身價值的可貴，她對女性自身人格力量的認識是深刻的，對女性自我形象認識也是清楚的。她已不再像以往那樣猶豫徬徨，而真正發現並展示了人的生命存在的本質意義。」[1]

基於此，本文將就王安憶這篇成熟的性愛小說所呈現的女性意識做研析。

二、何謂「女性意識」？

女性意識有分為傳統與現代的女性意識。

遠古時期，母權制尚未被父系社會所取代，兩性是平等而自由的，仍可見母系社會的遺俗；周代以後，父子軸承建立，以男性父權為中心，女性的地位開始下降；往後歷代「南尊女卑」的觀念漸之愈深，女性再也抬不起頭來。

傳統的女性意識指的是，長久以來由於父系社會掌權以及私有財產制的產生，傳統的女性在這些制度的束縛與要求下完全沒有自我，她們全然為男人而活——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充其量只是家庭的奴隸以及傳宗接代的工具。

經過長期的歷史過程的累積，男權文化將女性物化，視為其私有財產，而女性自己也在不自覺中無怨無悔、理所當然地接受這樣不公平的使命，認為其犧牲與奉獻是與生俱來的天職，這種集體無意識讓女性沒有選擇地完全服從於封建的既定的家庭秩序，認定她們是第二性，是男性的附庸，必須依靠男性而活，加以傳統的禮教規範與貞操觀念，牢牢地約制著女性的自我認知，這種社會對女性、男性對女性，甚至女性自己對女性的傳統認識，就是所謂的「傳統的女性意識」。

辛亥革命爆發後，女權運動隨即趁勢展開，而中國女性教育的解放，也因為該運動的鼓吹與推動，而大見效果。中國女性的生活在此時有了很大的轉變，「五四」是一個相當重要的關鍵。「五四」順應著時代潮流而來，是中國歷史上反傳統最激烈的時代，具有反封建的思想特質，而那樣一場思想啟蒙的運動，影響最深的是「女性意識」的覺醒。

現代的女性意識指的是，五四時期以來，女性知識份子深受「歐風美雨」的影響，當易卜生劇中的娜拉喊出「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時，震醒了沈睡已久的女性，她們開始自覺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她們要擺脫傳統綱常倫理、舊式禮教和習俗的束縛以及家庭制度的壓力，要追求個性解放、人身獨立、婚姻戀愛、男女交際的自由以及兩性有同等權利的自由，以實現男女平等。

至於「現代女性意識」的形成，「首先是女作家明確的性別自認，即女性的自覺。在這前提下，女作家以其特有的經驗、體會關注女性生活、女性生存處境、女性命運；並以其特有的目光審視社會、過濾人生，從而對人生社會，尤其是女性生活有更多的發現、更深的理解。」[2]例如，廬隱藉著筆下的女性呼喊：「靈魂可以賣嗎？」，「去過人類應過的生活，不僅僅作為女人，還要作人，這就是我唯一的口號。」馮沅君也藉著筆下的女性呼喊：「人生原是要自由的！」，「自身可以犧牲，意志自由不可以犧牲，不得自由我寧死。」這些大聲疾呼維護女性的人格與尊嚴的聲音，解除了長期以來加諸在女性身上的桎梏和枷鎖，開啟了女性認識自身的社會價值，這就是所謂的「現代的女性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