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陸作家池莉為「灰色」的新寫實小說換裝

實踐大學專任教授陳碧月

池莉（一九五七~~）的父親是中國共產黨的基層幹部，母親是醫生。她在機關宿舍長大，常常從父母所帶回來的報刊雜誌和文學書籍中獲取不少知識。文化大革命侵襲了她十來歲的心靈，隨著父親被打成了「走資派」，她的生活起了變化。

在「文革」中也曾下鄉務農，當過小學教師，也當過護士。這個來自武漢的女作家曾說：「武漢市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城市，我常常樂於在這個背景上建立我的想像空間。」[1]所以，她的小說被文學評論界評為「漢味小說」[2]。從一九八二年發表第一篇引起關注的小說〈月兒好〉，到一九八七年的成名作〈煩惱人生〉，這期間因為一場大病，讓池莉停止了創作，就在死而復生的同時，她在最艱難的狀況下，取得了武漢大學中文系的學位，這種「脫胎換骨」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從雲朵錦繡的半空中踏踏實實地踩到了地面上」[3]。因為這樣難得的特殊經歷，造就了池莉小說獨特的色彩與表現手法。

大陸著名的評論家張韌曾提出：「新寫實小說在取材和主題方面有一個共同性的現象，它往往從飲食男女即『食色，性也』（《禮記˙禮運》）來展露人之生存狀態，卻常常迴避或消解了人生社會的主題……充塞著小市民意識。……新時期有些小說從細節和情節寫了飲食男女，但將人之生存內容又往往歸結為飲食男女；凸顯了性、本能、生命慾望的自然屬性，卻疏淡了社會時代和人生內涵。」[4]針對張韌的這個說法，我們試舉〈不談愛情〉這篇小說來加以研析，首先先來看看這篇小說的故事內容。

吉玲和醫師莊建非因為家世背景懸殊，結婚後，得不到婆家的認同，加上婚後莊建非漸而冷淡，在一次爭吵後，吉玲回娘家。吉玲不願和莊建非回家。此時，醫院提供到美國觀摩手術的名額，必須是家庭穩定者，才有可能被選中。吉玲懷孕了，她要利用這個時機，肯定她的地位。她提出離婚。婆家為了莊建非的前途，最終還是妥協了，親自上娘家登門謝罪。

池莉的這篇題為〈不談愛情〉的愛情小說，具有上述的前一種現象，卻迴避了後一種現象。

我們先從那位出身於知識份子家庭的莊建非說起，莊建非從小就是個優等生，但他的缺陷在不為人所見的陰暗處——長期的自慰，讓他有很深的罪惡感。婚後，在一次和吉玲爭吵後，他冷靜找出自己結婚的根本原因，就是：性慾，他「一直克制著對女性的渴念，忍饑挨餓挑選到二十九歲半才和吉玲結婚，現在看來二十九歲半辦事也不牢靠。問題在於他處於忍饑挨餓狀態。這種狀態總會使人饑不擇食的。」[5]

婚前，莊建非和另一所醫院的醫生——梅瑩，在學術會議上認識，這個年紀大得可以當莊建非的母親的韻味十足的女人，和莊建非在性事上相互得到了滿足。莊建非說要和她結婚；梅瑩說她在等到美國講學的丈夫和唸書的兒子回家，她送走了眼中的孩子，叫莊建非不要再來了。

從這一點我們更可以確定莊建非的因「性」而「婚」的錯誤觀念。作者確實「凸顯了性、本能、生命慾望的自然屬性」，但她卻沒有「疏淡了社會時代和人生內涵」，我們可以從吉玲身上來證實這一點。

吉玲——這個生長於漢口有名的瀰漫破落風騷花樓街的女孩，立志靠自己找尋幸福，她調換了幾次工作，最後在充滿知識的新華書店找到位置，父母和鄰居因她而感到驕傲。至於對象，她不像四個姐姐隨便找個普通人，她「說什麼也要衝出去。她的家將是一個具有現代文明，像外國影片中的那種漂亮整潔的家。她要堅定不移地努力奮鬥。」[6]

在淘汰了六個男孩後，吉玲選中了家世背景都不錯的郭進，可惜他個子矮了些，吉玲想到若和郭進確定後，一輩子就和高跟鞋無緣，那真是終生遺憾。就在要答覆郭進的最後一天期限，莊建非出現了。他們在武漢大學的櫻花樹下擦撞而識。

莊建非並不計較什麼家庭層次，他覺得吉玲比起王珞這個高級知識家庭的女孩樸實可愛多了。

一天，莊建非突襲吉玲的家。那是吉玲的母親唯一不打牌的一天，所有的女兒女婿都會回來，所以母親會有乾淨的打扮。莊建非對於他們全家人的熱絡招待感到溫暖；吉玲也對全家人沒有露出「原貌」感到滿意。

穿著漸而暴露的吉玲耐心等待著莊建非家人的邀請，在這之前，她是堅決把持最後一道防線的。莊家對知識結構太低的吉玲當然是不滿意的。

吉玲抽泣著對莊建非提出分手——「為你。為我。也為我們兩家的父母。將來我不幸福也還說得過去，我本來就貧賤。可我不願意看到你不幸福，你是應該得到一切的。」

我怎麼能恨你父母？他們畢竟生了你養了你。」[7]就因為這幾句話，莊建非決定馬上和吉玲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