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的議事廳裡又見爭執,只見兩位大員爭得面紅耳赤,其他與會官員有的閉目養神、有的放空發呆,有的則是私下交談,彷彿沒有人在意會議的進度,似乎都在等兩個字:散會。
「不說了,會議到此,散會。」齊國宰相鄒忌沒好氣的說,只見另一人傲慢地拂袖而去。他,正是方才發生爭執的其中一人,拂袖而走之人為齊國大將軍田忌,正是剛才起爭執的另一位當事人。
其他官員沒啥表情地魚貫離開,因為每次只要有這兩人與會,會議肯定是不歡而散,難怪方才大家開會開得心不在焉。
「你說說,田忌這莽夫是不是有勇無謀?」鄒忌等大家都走了,向身旁的公孫閈抱怨。
「就武夫嘛,槍棒耍得開,但就是腦子不好使。」公孫閈笑嘻嘻、諂媚地說。本意就是要取暖的鄒忌,發現公孫閈是一搓就熱的暖暖包,倏地,臉部僵直的表情也柔和起來。
「就是腦子不好使才麻煩,每次都要與我作對!」鄒忌悻悻然地說。
「朝野上下都知道,咱們大齊文有大人、武有田忌,要是田忌腦子好使,那就麻煩了。」公孫閈拍馬屁的說,只是他忘了鄒忌還在取暖,這句話引了鄒忌的不高興。
怎說呢?取暖討拍拍之人,無非是希望聽到別人讚美自己貶抑他人,公孫閈這句話講得雙方旗鼓相當,自然無法產生自嗨的效果,且多心之人覺得弦外之意是:人家要是有腦可就智勇雙全,哪輪得到你鄒忌佔著茅坑強拉屎!當下鄒忌翻了個白眼。
公孫閈看到鄒忌的表情,知道說錯話了,但是他沒有道歉賠罪,因為他知道這方式是最下等的招數,改用硬坳的方式:即使歪理只要說得通,就可以解套。
「所以,我們要智取!」公孫閈狡詰地說。他這表情馬上就轉移了鄒忌的注意力。
鄒忌看了看公孫閈,沒有說半句話。上位者猜不出下位者的想法是件丟臉的事,鄒忌不知道公孫閈葫蘆裡賣什麼藥,放不下身段不恥下問,所以採了肢體語言這招。
「大夥都知道田忌善戰,大人何不用您過人的智慧,建議大王打魏國。」公孫閈認真地說。
「那田忌不是如魚得水嗎?」鄒忌沒好氣地說。
「大王知道大人的長才在謀略,田忌的專長在執行,站在大王的思維,大人的計畫得當就是大功一件,不管田忌執行得如何,都不會搶了大人的功勞!」公孫閈為鄒忌解釋箇中原因。
「大人力薦田忌,還可以破除大人與田忌不合的謠傳。」公孫閈故意將謠傳二字說得用力。鄒忌聽了也不免一笑。
只是鄒忌度量小,這個方案並不滿意。
「即使他搶不走我的功勞,但是他也可以分一杯羹呀。」鄒忌有點不滿地說。
「回大人,刀劍不長眼,難保田忌不會戰死沙場;要是他敗戰而逃,更有理由把他治罪,不是嗎?」公孫閈氣定神閒地說。
事後,鄒忌盤算了一下這筆買賣。反正他只是出一張嘴,只要齊王認同,他這位宰相就盡了責任,不管田忌戰得如何,功勞簿上都會記上一筆,有利無弊之餘,還可以彰顯宰相肚裡能撐船的氣度,提高政治威望,所以,便慫恿齊王攻打魏國。
但鄒忌萬萬沒猜到田忌如此神勇,不僅沒戰死沙場,還頻傳捷報,運勢好得百分百。鄒忌看到齊王笑呵呵的模樣非常不是滋味,尤其齊王當著大家的面稱讚鄒忌為國舉才、恢宏大度,更是尷尬萬分:文武大臣都知道鄒忌是挖洞給田忌跳。
「公孫大人,田忌不僅沒戰死沙場,還三戰三勝哩。」鄒忌有些不安地說。
「那又如何?」公孫閈漫不經心地說。
「當初不是你建議我讓田忌出征,但是他仗打得太漂亮了,完全沒有人注意到提出建議的人是我!」鄒忌有些失落地說。
「機會是創造出來的,三日內必有轉機。」公孫閈神祕地說。
三日後,一位江湖術士跪撲在齊王跟前。
「你再把向鄒大人說的話,再跟寡人說一遍。」齊王嚴肅地說。
「就、就、就、」江湖術士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就什麼,莫非你想翻供?」鄒忌氣急敗壞地說,話一說完一腳就踹向江湖術士的屁股上。鄒忌當然氣,因為他向齊王說他掌握到田忌謀反的證據,要是這位江湖術士不老老實實再說一遍,等會掉腦袋的就是自己了。
「沒有、沒有。就三天前有位年輕人帶了十兩金子要草民卜卦!」江湖術士慌張地說。
「說重點。」鄒忌又是一腳。
「廟堂之上莊重一點。」齊王微慍地說。話一說完,比了個手勢,兩旁的衛士便將鄒忌架了開來。
「好好說,慢慢說,寡人絕不為難你。」齊王起身扶起江湖術士,好聲好氣地說。江湖術士看到齊王的舉動好生感動,一來是齊王竟是如此親民,二是齊王站出來做主,自是把鄒忌的恐嚇擋去,當下安心不少,心防也卸了下來。
「那位年輕人自稱是田忌的家臣,說他主子戰功彪炳,威震天下,現在還想搞更大的事業,不知此事吉凶,是否可為!」江湖術士徐徐道出經過。
齊王一聽,內心一震,但卻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喔,那你是怎麼回答呀。」齊王轉身背向江湖術士走回座位,語氣平和地說。齊王之所以轉身,是因為怕人看到他惶恐的神情,潛意識地自我防禦,且為掩飾心虛,故意將語調說得平和。
「小的什麼都沒說!」江湖術士倏地跪下,歇斯底里地猛磕頭,並不斷重覆這句話。這時齊王卻不發一語。
齊王正想著,江湖術士之所以緊張,無非是猜到田忌家臣要問的問題,這舉動是表示田忌有篡位謀反之心,至於江湖術士是否有洩漏天機就不重要了!再說這天機不也洩漏給齊王知道了嗎。
「起來回話。」齊王思考之後轉身說話。兩旁衛士將磕得頭破血流的江湖術士扶起。
「大王饒命,草民只是一位一派胡言的江湖術士,騙人小錢餬口,完全不懂命理,完全無法回覆田忌家臣的垂問。」江湖術士焦慮地說。
江湖術士的最後一句讓齊王的心緒沉澱下來。
「來呀,扶他下去給御醫診治。」齊王溫和地說。
「謝大王不殺之恩。」江湖術士在衛士的攙扶下,號啕大哭地說。因為剛從鬼門關外走一遭。
「真沒想到田忌有此野心,鄒大人,你真是寡人的社稷大臣呀。」齊王語重心長地說。可不是,若沒有鄒忌抓江湖術士問罪,還無法探知田忌背後的野心與陰謀,江山差點沒了,鄒忌自是社稷大臣!
「臣不敢,是大王以德服人,上天亦為之動容,冥冥中暗使微臣,這一切都是大王英明。」鄒忌狗腿地說。面對主子的稱讚,最忌諱面露欣喜、志得意滿,這可是會產生功高震主的懷疑,將功勞都歸於主子,裁示安身立命、升官發財之道。
鄒忌退下後急忙找公孫閈。
「公孫大人真是神算。」鄒忌開心地說。
「不敢、不敢。」公孫閈油腔滑調地說。
「現在才知公孫大人有天眼神通,能否幫我窺伺一下未來?」鄒忌巴著公孫閈,欣喜地問。
「大人,小的先前不是說機會是創造出來的。」公孫閈說。
「創造?」鄒忌狐疑地望著公孫閈。
「那位田忌的家臣,是小的指使別人假冒的。」公孫閈說。
「所以你早就派人埋伏在算命館外?」鄒忌恍然大悟地說。
「是呀。」公孫閈奸笑地說。
「難怪你沒抓那位家臣,不然一到大王那就露餡了。」鄒忌讚嘆地說。
「非親非故的第三人指證,才是最有力的證據。」公孫閈驕傲地說。沒錯,證人越是與當事人八竿子打不著,證詞就越有公信力。
「公孫大人果然厲害。」鄒忌皮笑肉不笑地說。邊說邊迎向公孫閈,拉著公孫閈的手要去坐他的位子。
「不敢、不敢。」公孫閈有點慌張,極力撇開鄒忌迎來的手。
「小的只是滿口胡言的江湖術士罷了,貪點錢餬口飯吃。」公孫閈打躬作揖地說。公孫閈倒也聰明,因為這時候上下關係明確,他怎敢凌駕鄒忌,用江湖術士的例子隱喻自己要錢不要權。
「說得好,說得好,從今開始有飯大家吃,我有一口飯,絕少不了你。」鄒忌開心地說。他知道公孫閈的用意是在表態,能攬公孫閈為入幕之賓當然是好事,既然對方俯首稱臣,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是麻煩的事,當然開心。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田忌派家臣詢問篡位的事傳遍齊國上下,啞巴吃黃蓮的田忌匆忙整理包袱,準備跑路去了。(故事:成侯鄒忌為齊相/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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