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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07 07:37:45瀏覽1731|回應3|推薦47 | |
屬於亦舒、王安憶還有我的三段愛情故事 「亦舒的文章倒底還是好的」。下午,陽光從百葉窗隙偷偷摸摸進來時,我一壁隨手丟開手中剛看完的那本書,一壁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這樣的想。 「亦舒的書,千篇一律的,我再不看了。」好幾年前,我曾這麼的說。亦舒的那些書,多半是小開本的,香港天地圖書公司出版,封面用幾筆淡色的水彩描畫出一個美麗女人。今天,意外地,我順手抓了本這樣的書看,卻改變了些原先的看法。 亦舒大概身不由主,躺在沙發上,我瞪著天花板,邊往嘴裡塞進大口大口的蘇打餅乾,這麼武斷的推測。《姊妹》雜誌的編輯說:「亦舒小姐,我們的讀者等著你的新文章呢!」香港天地圖書公司的編輯也說:「亦舒小姐,你的下一本書,可以出版了嗎?」亦舒小姐只得直直的寫,稍一不注意就寫上了200多本,300,將她那美麗的愛情故事全都說了個精光。 好早前,亦舒住我家不遠,那時她年輕,剛從英國留學回來,讀著紅樓夢和張愛玲,天天穿件白麻紗上衣,黃卡其褲子,長長的頭髮梳成一條粗辮子,腦後隨意地垂著,和她書裡的女主角一樣,十分的清麗靈氣。她曾和我說,她不寫她自己也不相信的故事。那時,她的小說裡的男主角全是「家明」,女主角就叫「玫瑰」,故事說得真好,我看了感動,偶爾泫然欲淚。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男主角換了旁人,再不是家明,她這文章也就平常了。亦舒有個哥哥,笑咪咪的,抽著煙斗,經常從我家門前經過,寫得極好的科幻和偵探小說;她將她那美麗的愛情故事說盡了後,一定聽從了她哥哥的一些話,改說起她自己也不相信的科幻、現代科技、還有偵探社的故事:那幾篇滋味就更淡了點。亦舒還是該寫家明的愛情故事的好,然而她搬了家,去了加拿大溫哥華,再也找不著機會和她說上這句了。 亦舒的文筆真正簡潔俐落:「太陽有一種腥氣,一件衣服晾出去,半小時就乾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十分鐘就濕了。」一起住同條巷子的王安憶就不,嘀嘀嘟嘟的,把我們那條破爛巷子都能囉唆寫上好幾段。也是那時,每天清早,我從窗子望出去,就能見她急急的從巷底家裡出來,穿件上海師傅裁製旗袍,單色的盤花紐,趕著去機關裡上班。哪知她已就有心,將條巷子的細節都看了清楚,後來寫下了那麼多弄堂文字出來。大抵女作家都是婆婆媽媽的,王安憶的天性或許更婆婆媽媽點;倒是她的確替買書的人做打算的,每頁寫得密密麻麻,一個字接一個字,不許見點留白;買她的一本書,抵上網路暢銷作家寫得三四本,很合了她持家精打細算的本性。 她著手寫《桃之夭夭》這本書那日,是個三伏天日子。我們巷子裡人家,太陽一落,都拿柄蒲扇,坐把舊藤椅,在巷子口乘涼。她巧巧坐我邊上,和我說:我今兒開始寫小說了,是個悲傷又溫暖的故事。我就同她說:那我愛聽,幫我把故事說說吧!她一邊用蒲扇趕著蚊子,一邊就粗略給我說上民偉背叛了曉秋,卻和柯柯在一起的來龍去脈。她這故事真好,何況民偉這個負心人倒底受了教訓,柯柯最後棄了他去,很舒暢了我胸中不順之氣。美中不足的是:民偉的姊姊,這頭一個搞破壞他們婚事的卻沒得了懲罰。聽完了,我說:行,這書一定大買;就是沒說上民華的後悔,寫書時別忘了添上啊!民華就是民偉的姊姊,不知什麼心理因素,她一向來是瞧不起曉秋出身的。夜深了,天上的星稀稀疏疏的,乘涼的鄰居全回轉家去睡了。她有點困,大約沒聽清楚我的叮嚀,民華後悔的話,究竟沒寫進書裏。 王安憶這個愛情故事實在,然而還是說得婆婆媽媽;她總是這樣子的,故事裏還有故事,一層層下來,同描畫弄堂或者秧寶寶寄住的李老師家一樣,牽絲攀藤的不厭其煩。我想起她提到那個閣樓裏的發明家,為推廣他的省煤爐子,去了多少機關,跑了多少來回。發明家跑得辛苦,我看得也疲累。換了姿勢橫躺了讀,這翹在椅上的腳還是不知不覺的酸,活似同發明家一起剛走完大半個上海大街。 乘涼那晚,亦舒也坐不遠處,我和王安憶嘀嘀咕咕,卻也不好奇的湊過來熱鬧;就是我招了手邀,她當做沒見著,不理不睬,反倒兩手提了竹椅,氣嘟嘟進屋去了。她們兩人生來的天性有異,藉著一條巷子,就能看出了不同。王安憶老說:那破爛弄堂裡的房屋看上去是鱗次櫛比,擠擠挨挨,燈光是如豆的一點一點,雖然微弱,卻是稠密,一鍋粥似的;亦舒卻要講:落陽道一共只十個號碼,全是漂亮的老房子,前後花園,拉開樓上起居室落地窗簾,撲眼的蔚藍海景。雖然如此,說上愛情故事,兩人卻像是商量好了,都寫得結局無始無終,支離破碎。 亦舒曾說:「我最近特別喜歡花好月圓的事,對于這種無疾而終的感情,很是覺得可惡。所以我把日記與信仍然放回一個大信封裏,等那個漂亮的女孩子來取。但是她也沒有來,我等了三個月,她也失蹤了。唉,現在的人,都是來去自若,我真是落伍了。不合潮流了。」又說:「這些人,後來到底都怎麽樣了?我想我該放下張愛玲看老舍了。老舍是有始有終的。」依她後來寫出的那些書,說得實在言不由衷,不過女人總做口是心非的事,我也沒將她這話當真。 亦舒搬家那年,她的書才出到了三十幾本。記得是夏天,巷子裡熱的像冒炊氣的蒸籠,樹上的蟬發瘋似地知知叫,九重葛、山芙蓉那家這家紅艷艷綻放;她知道我愛讀她的書,離去前還不忘送來幾本她新出的小說。那時我單身,有個小女朋友交著,卻是沒點把握;約出來吃冰激淋,看電影,有一搭沒一搭,不是每回都成功的。小女朋友拒絕我時,我只得躲在屋裡,翻那幾本亦舒的愛情小書打發時光。其中有篇寫了個美麗女生的悲傷又堅強的故事:父母親先後沒了,公事上受老闆同事的白眼,交了多年的男朋友恰巧趕在那時也移情別戀;她蓬頭散髮,垂頭喪氣;我讀得也唏噓十分。幸好故事在她剪短了頭髮,有了轉機:新老闆來了,帶來的一個英俊男助裡歡喜上她,公事逐漸她辦得也漂亮起來。我破涕為笑,讀得得意,誰知故事就完了,沒頭沒尾的,很有些掃興──哪有她說得那般花好月圓結局? 我的柔軟熱情的心又起了作用,忍不住,身旁抓了隻筆,就在文後替她續上:不久,我和蕭先生就結了婚,過著快樂的日子──蕭先生就是哪新來的年輕英俊大老闆助理──寫完我順手將書一丟,不放心上,一會兒也就忘了。 看完亦舒送得那幾本書後,我忽覺空虛起來,和小女朋友打了電話,我說:小芸,我有幾本亦舒的小說,要借你看勒!沒料及,她在電話裡忙不迭地的竟回著:好啊!好啊!我最喜歡亦舒的書呢!你看,這回我抓住了女生的心,她們總是忍不住要讀亦舒說得愛情故事,就是念上了大學研究所也都是一樣的。 隔幾日,我和小女朋友一齊吃了香草冰激淋,看了電影,日子結束時,她開心地抱著那幾本亦舒寫得愛情小說回家去了。不知什麼原因,那以後,我和她漸漸就好了起來,過了年,便結了婚,又合買間小屋子,居家過著生活。「小芸,和我說說,那時哪麼多男生約著你,為什麼選了我呢?」一天,我倒底忍不住,好奇地問起我的新婚妻子。新婚妻子翻出了哪本我添寫幾字的亦舒的書我看,指著我寫得那兩個句子說:「看看你做的這個傻事,真令人心疼!」我有點感動,起身緊緊摟著她,靜靜地,有一會兒,我倆都沒說一句話──所以,亦舒無始無終的愛情故事,倒成就了我的花好月圓。 「……亦舒的文章終究還是好的」,我那樣地自言自語後,從沙發裡跳起來──衣上的蘇打餅乾碎屑簌簌底便往下落了一地──將幾本原要送人的她寫的小書又置上了書架;巧巧和王安憶的那些正就排在了一起。我反身躺回沙發,「一直還沒謝謝亦舒呢!她現在會在哪兒呢?……或許……臉書上有她的音訊說不定?」我這麼想著,過會兒就齁齁睡了;陽光便放心大膽在屋內亂走,我可是一些也不知道。 2010.06.06 参考資料 亦舒: 醫情,一段雲,一個複雜的故事,家明與玫瑰,散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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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