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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03 11:50:06瀏覽1096|回應4|推薦38 | |
丫鬟 猜測《紅樓夢》的賈母,學識水平一定不是挺好,瞧她貼身使喚的幾個丫鬟,名字取得不是「鴛鴦」、「鸚鵡」,就是「珍珠」、「琥珀」、「翡翠」和「玻璃」:金錢掛帥,銅氣臭的緊外,且顯出了她胸中才華不足的端倪。不過,昨晚坐在屋裏,腆了填滿感恩節南瓜派的肚子,邊喝著茶,邊想到《唐祝文周》的華太師夫人,她那才情可比賈母更差了一截。身後四個大丫頭竟然直接地喚為「春香」、「夏香」、「秋香」和「冬香」,毫無定點變化,真是無趣沉悶至極。換過旁人,肯定會試者來點新鮮,「春蘭」、「夏荷」、「秋菊」、「冬梅」之類的稱呼,怎能這般地平舖直訴,毫無轉折。難怪她兩個寶貝兒子(「大踱」和「二刁」)書讀得沒出息:這遺傳的說法,真還有點道理在內。 「春香」的名字自然村俗,卻因著她在《牡丹亭》内鬧了回學,大大地出了名氣,幾乎成了丫鬟的代名詞——就好似一說到「星巴克」,大夥便知道是該喝杯「咖啡」提提神。她鬼靈精怪,和《西廂記》裏的「紅娘」一樣,見了當權派也敢侃侃直言。所以我對照著比較,他們陪侍的那兩位小姐(杜麗娘和崔鶯鶯)反而倒盡露著呆氣。清時的李漁是個小說家,寫的故事常常乾坤顛倒,出人意表,結果必定不在常理之中。他那本《十二樓》亦有個叫「能紅」的丫鬟,乖巧又會算計,把個小姐一家都吃定了,由著她呼風就是雨。因此可見:當小姐的不一定真能做主,作丫鬟的也不必認命了一輩子要被人喚來使去。 話到小說話本裏這成千上萬的丫鬟們,今日我大膽地來下個結論:《白蛇傳》的「小青」頂有本事;《唐祝文周》的「秋香」最漂亮;《西廂記》的「紅娘」夠淘氣;《金瓶梅》裏的「秋菊」悽涼可也頑強;《水滸傳》的「迎兒」卻就是個頭號的倒楣鬼了──那「迎兒」好端端的也沒犯了什麼大事,不過就是給潘巧雲把著後門,夜裡放了海和尚進來和主母約了幾回「會」,便讓楊雄在翠屏山半山裏給莫名其妙的作了。所以……(我那麼胡思亂想著),「迎兒」要是有「小青」的本事,危急時把婦女自衛術使上,不定反能殺了楊雄和石秀。不然用上「紅娘」那張說三道四的嘴,也能保了自家和主母潘巧雲性命。再不最壞的狀況裏,長一副「秋香」般的漂亮面孔,又哭地梨花帶雨好模樣,拿我換作成兵關索楊雄,肯定下不了這毒手,作不了那血案。然而說到最後,如果能防患於未然,消災弭禍於無形,還是「秋菊」這小丫頭最妙,八不九十的,她早去向楊雄通風告密;主母偷不了漢,那麼哪還能發生翠屏山這件兇事呢? 丫鬟(也有寫成丫嬛或者婭嬛),又稱作丫頭或者梅香,從古以來即有,是官宦及大戶人家的侍女。養丫鬟這事,中國人視為當然,只要有點錢勢,定是要去作的;所以連觀音菩薩座前都給硬生生地安插了個「龍女」,西王母身後面更是「董雙成」、「許飛瓊」、「王子登」……一群侍女跟隨著。 前些天,心血來潮,我發心想考據考據「丫鬟從古以來即有」的這句話,想要弄明白到底「古」於何時;不過因著學問有限,我只能作點「翻翻古典小說,查查時人雜文」的小事。我先把一冊《三國演義》看了半晌,內裏就只有個「貂蟬」仿彿有些丫鬟的模樣,可是書裏沒有明說,所以不敢妄下斷言。幸而我從車房裏的那堆舊書翻出了本破了的《搜神記》,書中《卷一》就提了漢時有兩個叫「萱支」和「松支」的丫鬟,《卷十六》內裏也寫了個漢時丫鬟「致富」鬧鬼的故事;算是證明了漢朝就有丫鬟的存在──至於這到底是東漢還是西漢的「天寶遺事」,書中沒提,我可也顧不著了。更早在漢之前,文字古拙,筆記小說也少,依了我的古文閱讀本事,無有能力繼續研究下去。好在那時代中國更是個奴隸制度的社會,作個邏輯推理的結論:『丫鬟從有歷史記載以來即有』──大概也不能算錯。 丫鬟多半是花錢買來的,《金瓶梅》裏寫道:「……卻用五兩銀子另買一個小丫頭,名叫小玉,伏侍月娘。又替金蓮六兩銀子買了一個上灶丫頭,名喚秋菊……」另外飢荒年頭,活不下去的人們,常會全家投身富戶為奴,大人成了長工,女孩就做了丫鬟。好看精細的丫鬟都用到上房去了,面目模糊、個性麤鹵的卻就送到柴房、灶房和菜園子裏。這事必得這般作去,想想看,要是華太師夫人身後雁翅般排開的春夏秋冬「四香」,一個個都長得無鹽嫫母般,成何模樣。反過來說,就是偶爾夫人廟裏上回香,一頂綠綢紅緞攔腳的四人大轎前行,四頂青衣小轎後面跟著,到了地頭,小轎子裏齊齊下來的丫鬟全是美貌佳人,叫旁觀的閒漢瞧得眼光發直,眾口同聲「窈窕漂亮」,華太師也有面子! 易君左《大湖的兒女》這書卻說:「……這一群侍婢的年齡大概是從十三四歲到十七八歲,多半是貧家女子和鄉村姑娘,每個月有些賞錢而不是工資,但絕非女奴,而是由親戚或佃戶從各方面介紹來服務。過了十七八歲,就是說:到適當的年齡,便由她們的父母領回,或由主人遣回或介紹婚姻。……」我讀後自己估摸:「八成時代不同,那當口兒,四萬萬五千萬人民的新中國即將在世界上站起,這蓄奴婢也要和裹小腳、吸鴉片一樣應當改去了吧?」不過,腦海裏倒是浮出幼時鄰居曾媽媽遠從新竹雇來的那個小妹妹印象──每當曾媽媽白日上班時,她就背著花布裹著的曾媽媽小兒子,在我們家門口邊唱著山歌,邊晃來走去的栩栩神態哩! 大多數丫鬟的終身指望(同《紅樓夢》裡「襲人」的那場癡心妄想一樣)是讓主子收了房。可是丫頭想「出人頭地成妾」的這志向,卻和少數民族員工在歐美職場裡的升遷一般,同樣都有塊「透明天花板」。運氣來了,如果升了上去,也要與《金瓶梅》的「孫雪娥」一齊同坐著冷板凳,上不了重要的臺盤。李漁的另部書《無聲戲》裏有個丫鬟故事,回目是「妻妾抱琵琶,梅香守節」。故事大意是說:男主人下落不明,都說早已死於異域;一妻一妾就全急急忙忙地改嫁他去。就一個通房丫頭守節,教養著妾生的兒子,看守著老屋。故事最後當然是男主人活著回家,妻妾怨恨自縊而死,丫頭熬出了頭,成了正房官太太──不過李漁總作驚世之筆,看他的故事挺有趣,大家可別太當真。 我想到這裏,恍惚一失神下,不禁脫口而出地就說著:「古時男子真好,有妻有妾,還有漂亮通房丫頭可收……」這話我都還沒說完全呢,對面沙發上坐著讀報的妻子,這時抬起了頭,緊收了下頷,兩道直勾勾眼神卻凌厲地從老花鏡子的上方丟了過來……。 2008.12.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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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