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許多年前，睡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左半邊臉完全無法動彈。嘴巴眼皮不能閉合、臉上肌肉沒有反應、、、我失去了半邊臉的表情。

我只知道自己得了顏面神經麻痺，不太確知這是怎樣的一種病痛，也不知嚴不嚴重，會不會好？當時的我，對於發生在自己身體上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反應，準確說，應該是那種「喔，是這樣啊---那就這樣吧！」的想法。

由於，當天一大早要趕下南部參加一個高中同學的婚禮，所以，我根本也無暇顧及自己到底怎麼了？

只是比較不爽的是，因為一半邊臉無法動彈，所以，也無法「正常」進食，一吃東西，就會從左邊無法閉合的缺口露出來！偶而忘記，喝一小口果汁，就流得整個下巴都是！

坐在伴娘桌的其他美女小心翼翼地望著我，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看到別人同情的目光，有些受不了，我搖搖頭。乾脆不吃了。

那天嫁娶的天氣熱的快中暑，現場席開百桌。新娘休息室不到兩坪大，穿著猶如費雯麗大蓬裙的新娘子一要更裝，我們這幾個伴娘跟著新娘好像塞在汽油桶裡換衣服！每套衣服，都得先把外面的罩裙卸掉、然後一層層解開襯裙和馬甲，然後，又在穿上另一套襯裙、馬甲，和外罩裙！

我記得我負責左手的所有首飾和絲質手套的穿卸，另一伴娘負責右手。一個負責脫衣，一個負責穿衣，一個負責配套的項鍊和髮飾。

換裝四次，我們就在沒有冷氣的休息室如此反覆四次。

那次的疲累，讓所有照片上的人們看來都像跟我一樣生了病---失去了表情。

為了治療，針灸、西醫類固醇、整脊，都乖乖地讓朋友一一帶著我去體驗。

在整脊時，醫生告訴我說，我的頸椎可能因為長期姿勢不良，有些塌陷，壓迫到神經，所以才會造成顏面神經的麻痺。醫生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好像我這個「奧少年，整組壞了了」的身體，是不自愛，是自找的，不太值得他費功夫治療。

整脊的醫生看起來不到四十歲，跟兩個好像二十幾歲的助手，一起把我的身體扭成一個奇怪的姿勢，「啊！」我叫喊出聲，伴隨著每節節骨頭如爆竹炸開密集的聲響、、、、

或許是朋友們的共同治療很有效吧？也或是，一開始，我並沒有太害怕，只是接受了這樣的自己。所以，在一個月後，喜怒哀樂的表情又重新回到臉上來。唯一有些後遺症的是：我左邊的鼻孔因為一個月完全沒動彈，而變的比右邊的小了一些、、、、

所有病都是自找的，不論身體、心理、心靈的。

這些我都知道。

但是，每次病痛時，讓我比較不能接受的卻是要治療我的人，不太重視、甚至怪罪的態度。好像，沒能把自己的身體顧好，去花費醫療資源的我，真的是非常不應該，而且打擾了他們一樣。

甚至有次，在我食物中毒從半夜吐到早上，勉強自己一邊開車一邊吐到急診室時，坐在我對面的醫生卻只盯著電腦螢幕，看都不看我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病，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醫生、、、我一整夜沒睡，一路吐過來，現在連走路都有問題，你能不能先幫我緩解一下狀況？」

醫生露出很煩的神情，指著旁邊的病床說：「好啦好啦，那你就自己去選個風水好的地方，把自己種下去啦！」

我望著急診室那一排整齊畫一的白色病床，已經「種」了不少人在那裡。心裡雖然對醫生說的話很詫異，但還是乖乖地去選了一處「風水寶地」，乖乖躺下來，伸出手讓護士打針，然後把毛帽整個拉下蓋住臉，當自己真的掛了一樣地昏睡過去、、、、、

我並不期望會得到多好的照顧和噓寒問暖，（雖然醫院裡的志工看我孤單單上急診，好心地頻頻詢問我，家人呢？你怎沒有家人來照顧你？）

我也不想把自己當正義使者，跳出來大罵醫生沒口德，漠視病人的心理。（我想，太早去掛急診，可能真的打擾了他打電動的興致～）

我只想，趕緊讓自己康復起來。

一直一直以來，不給別人添麻煩，是我生活中的一個信念。

也因如此，最近開始跟著一群社區的婆婆媽媽和叔叔伯伯去上氣功課。

我是班上年紀最小的，每次都會被婆婆媽媽們起鬨出去做人體示範。讓老師手指一點：「你這邊有問題！、、、你那邊有問題、、、、」

是啊，我是「奧少年、破少年」這點，我老早就知道了～

只是，誰當然都不願意自己身體的病歷史，這樣赤裸地攤在陌生人面前，不但難為情，而且可能還會被取笑！尤其當老師直白地說：「你的腎有問題！」或者「你的生殖系統有問題！」時，不論男女，都會覺得自己披上不名譽的病歷，紅著臉，手足無措地傻笑（或者ㄍ一ㄥ著）在那裡。

前天晚上，我抱著好玩的心態，跟兩個媽媽去氣功老師家，讓氣功老師幫我們調整身體。

趴在診療台上，我預期著所有最爛的病入膏肓的罪狀加在我身上。可是跟我爸年紀差不多的老師只是摸摸我的頭，很慈祥笑著說：「小朋友，你的腎不太好喔，肝也不太好喔～沒關係，你還年輕，身體很好，只要走路走對，睡覺睡正確，這些就好起來了～」

老師扳開我的頭骨縫，讓被擠壓變成扁平頭的頭骨，慢慢調整回渾圓。一個圓的頭，所有神經自由伸展、所有細胞沒有被擠壓，充分呼吸，病病痛痛，身體自然會去治癒自己。

旁邊的大姊跟老師嚷著說：「老師，這個小女生頭腦裡天馬行空的想法好多，我們以前都叫她『大頭瑛』啦！」

老師摩著我的頭，開心地笑著：「是喔，那我要好好摸摸這顆大頭囉～」

不知為什麼，那一刻，我突然很感動。

我沒有被責罵，也沒有被羞辱，只是被很疼愛地摸摸頭，像個孩子一樣。

大學時，一個學妹在失戀時，跑到我家來哭訴。哭的天昏地暗的悽慘。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輕輕摸著她的頭，一次一次用手指梳理著她的長髮，就像我對我家貓做的動作一樣。

學妹慢慢停止哭泣，帶著懷念的語氣說：「學姐，我好久沒有被人家摸頭了、、、連我們在交往時，男人也從來沒摸過我的頭、、、這樣好舒服喔、、、我好像變成很被疼愛的小孩子了、、、、」

我笑了笑，也要學妹摸摸我的頭。

「哇！學姐！你的頭好大ㄋㄟ！而且後面很扁，你小時候睡覺很乖都不翻身喔？」

兩個女生摸著揉著對方的頭，嘻嘻笑笑，渾然忘了剛剛才痛哭的失戀一場------

是啊！

好久好久好久，我都沒有被人摸摸頭。我也好久好久，沒有好好摸自己的頭，告訴自己：「沒關係，一切都會很OK的。」

這個動作很重要！一定要記牢！

摸摸頭，笑一笑，沒什麼事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