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繪本「失落的一角」這裡頭說的不只是女人吧,還包括了所有想成為「一個人」的人吧。
記得去年跟一個朋友聊起天,談起我們共同都很欣賞的一個朋友,她問我說:「為什麼會喜歡這個朋友?」
我記得當時我說:「因為我們都希望成為別人。」
或許她聽不太懂我說這麼莫名其妙的話的意思吧,我想說的是:我們之所以會「選擇」跟某些人們作朋友,其中當然「機緣」是很重要的,但是,對方的某些重要美好的人格特質,卻是吸引我們願意交出本身的善意與真誠,的最大重點之一。
我喜歡朋友的樂天、喜歡朋友的開朗、喜歡朋友的天真、喜歡朋友的勇往直前、喜歡朋友的細心體貼、喜歡朋友的熱情冒險、喜歡朋友的自自然然、喜歡朋友無牽無掛、、、、、、、
在這些的喜歡當中,有時,甚至很多時候,我都想成為他們的一部分,那個那麼讓我喜愛的美好特質的一部分。似乎只要居住在裡頭,居住在別人的美好裡頭,我也能跟著美好起來,我也能跟著這樣的美好去見到各種我以前無法想像的世界。
我想像,我自己變成一隻小小的蟲子,攀附在朋友的衣襟,藏在耳後邊,跟隨著他們到處去,想像著是怎樣的環境世界,讓他們能這麼向上昂揚如向日葵一樣地看待世界呢?
我喜歡朋友,因為我想像著,我能居住、成為這些甜美天真永遠的一部分。
然而,不知為何,當我真的變成一隻小小的蟲子攀附在朋友的身上,飛入他們的世界,看到他們眼睛看到的、聽著他們耳朵聽到的、聞到他們鼻子聞到的、接觸他們皮膚接觸的、感受他們身處的時候,不知為何,小小的蟲子,竟流下眼淚。
一滴眼淚。
是一隻小小蟲子無法承受的重量,所以小蟲子便從朋友的衣襟、耳朵邊墜落,馱著那一滴眼淚飛回我身邊,告訴我,「才怪!才怪!什麼美好的、天真的、都是片刻短暫面對你的時候才有的!」小蟲子跟我抗議了!
小蟲子看到的世界並不美好,有工作的壓力、有家人的壓力、有社會期待的壓力、有無法逃脫的一成不變生活的枯燥壓力、有孤獨寂寞到瘋狂的壓力、有想望著遠方卻怎樣也提不起勇氣的壓力、有感情空虛到每星期都從不同男人床上逃走的壓力、有小孩老婆的壓力、有公婆對待的壓力、也有想成為只愛男人或只愛女人的同性戀,卻無法曝光的壓力、、、、有著許許多多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壓力。
小蟲子抗議說:「我再也不要去別人的世界了!因為每次都得要馱著一顆眼淚回來!真重!」
我問小蟲子:「那你聽到他們獨自一人時,最想要成為的一個心願了嗎?」
小蟲子嘟著嘴回答:「他們說,他們想成為別人!他們想成為你的一部份!」
原來朋友不是一個圓,他們也是一個個孤獨的小黑點,期待著與其他小黑點、小圓點、小方點手牽著手,做著連結,只有當自己的右手牽到的小黑點,再牽回自己的左手時,整個大圓,才會突然動起來、滾起來,然後再如雪球一般碰撞其他孤伶伶的小黑點,一起變成更大的圓,滾動到更遠。
我們都被告知說自己是獨一無二、要活出自己,自己是無可取代的、、、、。
但,在多少個夜裡,在多少場合裡,在多少匆匆而過裡,我都多麼希望「放下」那個「必須活的獨特」的自己,放下自己的重量,去成為另一個不相干的人,去棲息在別人美好的特質善意裡。
一百年前,人們沒有自己,女人更沒有。一百年後,人們強調自己,女人更被一再強調要做自己,才能好自在。(借廣告詞一用)只是,我想起了徐志摩在康橋時的一段話:
「我是如此孤單而完整,在多少個夜裡,我偎著石欄,等待夜鶯歌唱,青苔透涼了我的心,但夜鶯不來、夜鶯不來。
我是如此孤單而完整,多少個清晨,我獨自冒著寒,去等待清晨第一道光,露珠兒浸濕了我衣裳,但春信不來、春信不來。」
(完整句子忘了,意思大約如此)
我喜歡在行走時,開車時,吃飯時,談笑時,工作時,沐浴時,如此對自己說著:「我是如此孤單而完整、、、、、」
我並沒有期望在自己的稜稜角角的特質裡頭,去跌撞出一個圓、一個叫做「成熟」的我來。因為既使一個三角形、菱形、梯形、星形、不等邊歪形,我都還可以對著自己說:「我是如此孤單而完整、、、、、」。
我更不期望「失落的一角」裡頭,最後一定要一個成熟的愛,才能有成熟的婚姻,成熟的家庭、成熟的小孩,成熟的未來。
我的期待,是生命中的夜鶯、生命中的春信,生命中隨時交會時互放美好光亮的那短短的心靈神光。
雖然,夜鶯不來,
雖然,春信不來。
但,我願意等待。
(以上圖片轉載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