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我們對日本有著不願意明說,卻又極其特殊的「後殖民地」情結。在台灣經濟發展的過程中,日系企業及其管理模式又以師傅的形象深深地影響台灣產業。台灣的節目或廣告裡,充斥著日本的「職人」形象,哪怕是拓也哥,也是一副躬身凝神、認真專研,一生懸命地做好一項技藝。在我們的心目中,日本的形象無疑是高、大、上的;日本產品是品質可靠,性能卓越的象徵。
然而這樣的日本在90年代起卻面臨長期的經濟衰退,很多產業逐一面臨滅頂之災。以日本的家電業為例,2008年開始,產業巨額虧損最為慘烈。從2009年起,日本已從家電出口國成為進口國,而顯赫一時的三菱、日立、三洋、NEC等企業品牌都已經被迫退出市場。而仍在苟延殘喘的也好不到哪裡去。東芝、索尼、松下都曾落得數千億日圓等級的巨額虧損。夏普曾是僅有幾個三次榮獲開創性「IEEE里程碑大獎」的企業,然而近年來卻累計虧損了1兆日圓。
這個苛求於品質,執拗於標準的日本家電產業體系,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面臨大規模的毀滅,卻如同生物大滅絕一樣集體走向死亡,委實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彷彿過去的一切成就與驕傲,霎時化為過往雲煙。
事實上,類似的大規模企業更迭現象並不罕見,以「間斷平衡」的角度來看,企業(物種)絕大部分時期內一直保持形態穩定不變,但某一段特殊的環境劇烈變遷期間之內,會經歷短暫的突變爆發期,適應較佳的新物種迅速形成,迅速地被完成換代。而過去占據優勢的舊物種進而大量絕滅後,又再次進入較長時期的穩定狀態,此即為「間斷」和「平衡」的含義。
圖:換代-大規模毀滅的化石證據
戰前日本的國家資源為大型軍工複合體所長期把持。戰後,大型軍工複合體寡頭被拆解,資源被釋出並轉移到眾多的民生企業,在復興的大趨勢下奮勇勃興。尤其是60年代的經濟發展黃金時期,日本連續創造了19年超過兩位數的經濟成長奇蹟,1960年更是創造高達21.4%的成長紀錄。日本的產業在此勢頭下,更自我內化地完成美國人戴明所提倡的品質革命,接連在家電與汽車擊敗美系產品,完成世界性的統治霸權。
不過,90年代起,社會主義國家的改革開放釋出新的市場與產能;全球化使得比較利益法下的優勝劣敗競爭更為嚴峻;數位革命使得過去的優勢轉眼成空。上述3個方面的變化猶如環境的劇變,永遠地改變了產業的規則。日系家電企業成為適應不良的舊物種,生產和出口都受到了威脅。其中,最大的挑戰來自後進的新物種─中、韓企業。
中、韓企業依靠新興市場、新技術與產業鏈的整合優勢而後來居上。南韓的三星、LG在全球市場的占有率已經上升到40%,其中三星市占率更是高達28.5%,超過所有日系品牌的總和。立足兩岸的鴻海集團目前的銷售額與市值,也遠超過日本機電行業龍頭企業日立製作所和松下電器。阿里巴巴更超過沃爾瑪成為世界營收最大的零售商。
日本的機電行業曾經領先全球,難免有著情感性的退出障礙。但日本政府與銀行體系從一開始的勉力支撐,到最後終於不支棄守、放任破產、退出或整併。這說明動用國家體系的資源,對垂死企業進行輸血救援是無效的,即使日本百年家底也禁不起消耗。而日本社會願意放下缺乏比較利益的產業,將寶貴的資源讓位給更具優勢的產業,這其實是種進步。
其實美國也經歷過無數次的大規模破產潮,美國的汽車,網路,通訊產業都曾經反覆出現多次危機。不過,美國在新技術領域的新產品和新品牌層出不窮,英特爾、微軟、谷歌、臉書、特斯拉、蘋果等企業成為拉動美國經濟的巨大動力。摩托羅拉曾經風靡全球而式微,卻由蘋果迅速取而代之,對美國社會幾乎毫髮無損。將來蘋果也可能消亡,但只要有創新的良好機制和環境,就不愁後繼無人。
類似的大規模破產潮會不會發生在台灣?也許我們應該自問:台灣企業做的事符合比較利益嗎?是否企業成長與獲利的動力已逐漸枯竭?是否擁抱了新科技、新技術?是否再容忍匯率長期低估的痛苦?是否鼓勵競爭與創新?政府是否嚴守分際,不對垂死企業輸血,不干預產業競爭?還有最重要的:是否我們能有和平穩定的兩岸大內需、大市場?
其實答案就在我們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