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海報的虛實

旅遊海報的碧海藍天總是啟人疑竇，是否巧手下包藏隱惡揚善的禍心，現實常常令旅者有低於預期的感嘆，久而久之便有「十大最不值得的景點」之類的惡搞排行。而印度洋上的島國馬爾地夫，卻輕鬆地打破成見，我也像旅遊節目裡的傻子驚呼「跟照片一模一樣」。

當水上小飛機在清晨以低空向南端飛去，即便是向著稍微刺眼的朝陽，也沒有哪個人的臉不是偏向窗戶一邊的，一個個遺世獨立的珊瑚礁，白沙擁簇著蒼鬱叢林，外圍淺灘潟湖不規則的淺藍裙擺，有的正如同心圓，有的偏如慧星，還有如項鍊的尚未浮出檯面，組成一顆顆大小不一的藍綠荷包蛋，散佈在風平浪靜的環礁淺盤上，赤道下滋滋作響卻永遠烤不焦。

你能想像在畫中泅泳的舒暢嗎？如果我是旅行業者，應該會用這類的橫標來破題吧。畫布的底色是由深而淺的藍天，白雲的動畫是布景，海天之間的水平面上，補給輪班緩緩駛進，左方是一座傳統居民的小島，港口導航燈下的太陽能板閃耀著。主題為浪漫雞尾酒的淡藍海水，淺淺環礁有波無浪，柔和的水聲規律輕拍著靜待調戲。遠一點高蹺行鳥與大杓鷸的組合，細看是蘊藏喜感的瘦女肥男，近景有流動的泳裝秀，男女老少環肥燕瘦各色人種都有，模特兒還會跟你點頭招呼，或在跟前未及一尺之遙就地躺下作日光浴。若你入畫互動，不畏生的小熱帶魚群，友善的鯊和魟，將隨君伴游，趾間細緻的貝殼沙與膨鬆的碎珊瑚也都費心淘洗琢磨過。時間凝固的那個午后，我在小屋前的躺椅隨意塗寫著，不去精算這趟昂貴的蜜月每分鐘的價格值多少。

傍晚也凝固成另一幅畫，穹頂沒有鏡頭的盡頭，夕陽還沒落海就躲到雲後，折射出紅橙黃的溫色系漸層畫，空氣卻慢慢變涼，月彎則掛在右上角待命，左方稱作多尼的小船在浪濤中忽隱忽現，弓樣的船弦與立帆如剪影浮貼，黝黑的漁民身軀正上演一齣驚險的皮影戲。白浪推進到遠處的環礁邊緣破碎伏地，濤聲如佳洛水般驚爆後低吼，在寧靜的島上，隨著夜幕低垂，還稍微有點嚇人，而你所見的一抹白浪花與傳至耳邊的轟隆隆，有著光速與音速數百公尺的落差，像一部聲音和畫面搭配不起來的電影。

這兩幅典型的島嶼風情畫，以粗拙的鉛筆線條輕鬆描在本子上，在家偶爾翻出來，兩人便陶醉於新婚的甜蜜。但面對朋友的詢問，我也不好意思獻醜，還是傳了幾張數位相機拍的圖片，不忘附上註腳「美景實如所見，一生中值得一遊」，連電腦螢幕桌面也要灑滿陽光，意圖驅離辦公室的苦悶陰霾。

一段時間後，等待開機的那片陽光開始變得蒼白，左方角落傳統小島慢慢滋長吸引注意。我想起那個有破舊清真寺的小村，幾家紀念品店引頸期盼觀光客青睞，樹下一對母女奮力剖開硬殼刮集椰奶，以及我們那個以太陽為名的渡假島，陰暗的員工宿舍蝟集了來自周邊國家的移工，還有餐廳等待小費的侍者。我們交付的旅費有多少流向他們？主要透過辦公室裡穿著白襯衫的白人匯集到西歐企業總部吧。於是我撤下了礁湖白沙，換上四獸山同樣藍天白雲的陽光，這盆地熱島蒸出了白霧，無所遁逃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