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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9 04:06:23瀏覽2161|回應2|推薦25 | |
◎做女紅的工具,黑布,粉石,剪刀,米達尺。 乞食講堂十六載,今年頭一遭申請休學術假,英文名之曰sabbatical者也。閑居無事,聆樂習字自悞。 學習書法實在是一樁不怎麼快樂的事,現代教育動輒曰「快樂的學習」,我可從來沒有感受到學習的快樂。大半部時候我都要很用力才學得會一樣勾當,譬如網球學了半年才開始練發球,自由式學了九個月始能游到一千公尺,而且用道家的無為游泳法。 一九八二年春天在金門服役時,發心自我訓練寫作,於是在一個月間,每天找一個題目寫三千字,寫得我靈思枯竭,痛不欲生,但總算把書寫這樁事兒給搞定。學書法也是一樣,我是從行書入手的,臨的第一個帖是趙孟頫〈閑居賦〉,總計練了七個多月,才勉強走完,書法老師和我都鬆了一口氣。 寫書法這樣辛苦,我怎麼還樂此不疲。說實話,我真的沒有樂此不疲,我只是想把書法寫好,至少寫到能開書法展。開書法展者,借個場地,掛幾十幅作品,然後至少得賣出幾幅字才做數。我可對修身養性之類的事沒什麼興趣,常聽得人家說,退休後要學書法、畫畫、音樂之類的,我心裡委實完全不同意,要學就要趁還能學個像不像三分樣時學,可別在風燭殘年折騰自己。就像當年練習寫作,我的想法很簡單,出本文學集子算數,附庸風雅的事我可沒興趣。有學生問我,我是否真的喜歡我研究的學門?我說,孩子,別逗了,我只是靠我研究的專業混碗飯吃。這年頭兒要混碗飯吃還真不是普通的辛苦,所以我只好如此如彼,這樣那樣,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開心一些。 言歸正傳,寫書法要磨墨,磨墨得要有墨、有硯台;所以我手邊當然有些墨,有些硯台,每天到研究室第一件事就是磨墨寫字。一般我會在前一天決定要用哪一方硯台,先找出來放到書桌上。到研究室後,在硯台上滴1cc水就磨將起來。等墨濃了再滴1cc,再磨,待硯上之墨如油如膏,方始蘸墨寫字。2cc墨約可寫6公分大小的字200個,如果是3公分大小,約可寫500字;所以我寫半通〈張猛龍碑〉約磨墨三次;寫半通趙孟頫〈洛神賦〉約磨一次墨。磨墨時我甚不喜聽到硯台和木盒碰撞的聲音,戈戈巴巴的惹人厭,於是向教我書法的吉諒師父求助。吉諒師父說,剪塊布墊在木盒裡就好了。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麻煩了,因為我居住的小鎮壓根兒沒有布店。現代社會很少人剪布做衣服了,許多小地方的布店都關門大吉,我到哪兒找布去? 2010年春天某日,我拿褲子去給住家附近的阿嬸換拉練,就是那種家庭修改衣服的阿嬸。我問阿嬸哪兒可以買得到布?阿嬸說鎮上的布店都關門了,要到城裡迪化街買。我心裡想,那可折騰了呢!於是問阿嬸有沒有零頭碎布之類的,幫我弄點兒。阿嬸問我要做什麼用的?我說墊硯台。阿嬸兩個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以為聽到什麼天方夜譚。我只好耐心解釋,因為如此如彼,這樣那樣,我要找一些厚一點的黑布。阿嬸說剛好他有一匹布擱著,可以給我。我一看,長長的一條,我可怎麼剪?於是請阿嬸幫我裁成24公分的長條,方便我剪成硯台的尺寸。阿嬸要我把硯台拿給她,說要幫我剪。我說不行啦!幾十上百方硯,我可不想搬來搬去的,於是謝謝阿嬸的好意。倒向阿嬸要了一小塊畫線用的粉石,好方便畫硯台的形狀。 帶著布料、粉石回到研究室,我取出已經裁成寛度24公分的布條,拿出2009年春天買的宋式長方三足蟬首硯,畫好硯形,剪將起來。因為硯盒的形狀和硯台不是很一致,所以剪得戈戈巴巴的,但總算剪好了,墊到木盒裡,放上硯台,滴1 cc水磨將起來。墊上布的硯盒寂靜無聲,剛巧這方硯的硯墨親和極佳,我的筆記上寫的是80%,即硯墨緊緊擁抱那種。因為硯墨相吸,我只要移動墨錠就發墨如油了。許多教人磨墨的理論都說重按輕移,我磨墨從不重按,只是讓墨接觸到硯,然後輕輕移動,所以我喜歡硯墨親和的硯,故爾硯墨親和是我硯台筆記的一項重要記載,我每一方硯都記錄硯墨親和的指數,當然這是以我的手感為準。 既然開了頭,就乾脆多剪幾塊,於是取出水舷坑刷絲羅紋雙邊門字硯,這方硯長度剛好是24公分,所以我只要剪一刀就可以了,簡單方便。適巧訂購的舞鳳石硯今天寄到,長度是25公分,亦是一刀剪訖了事。我用的剪刀是25年前任職聯合文學時,美工剪紙用的,精密細緻,質量極佳,居然一用就用了四分之一世紀。雖然我其實應該去買一把剪布用的剪刀,可對生活一竅不通的我,還不知到哪兒買得到剪布的專用剪刀呢! 說到剪布用的剪刀,我忽然想起二姊。我五歲時,二姊出嫁的前一年到義妹姨店裡學裁縫。義妹姨是母親的結拜姊妹,在火車站前開家庭裁縫兼繡學號,母親的衣服大部分是剪了布交給義妹姨做。二姊去學裁縫並非要靠此營生,而是為了嫁人學點女紅,免得夫家嫌手腳笨。不過後來我看二姊的女紅亦並不好,連裁件簡單的衣服都不會。這時我已經是孩提之年,偶爾二姊會帶我上街去,坐在裁縫店裡看車站進出的人潮來來往往。 出嫁前的幾個月,二姊不學裁縫了,騎著腳踏車載我四界跑,有時到父母工作的田裡,有時只是隨意走走。但我知道二姊就要出嫁了,嫁到隔壁太坪村一戶四面環繞竹林的農家。 那年冬天陰雨綿綿,我記得很清楚,二姊出嫁那天亦下著綿綿細雨,屋前搭了棚子,一部轎車駛進禾埕,車上綁了兩支紅甘蔗,義妹姨握著篾籃護在二姊頭上,嫋嫋自裡屋走出。二姊上車後,姊夫從車裡拋出一把扇子,義妹姨叫我去揀起來,姊夫給了我一個紅包,轎車就開動了。 四十五年後,我剪著墊硯台的黑布,做點兒女紅,不經心裡,想起了帶我走過懵懂囝仔時的二姊。2010年庚寅春節返家,二姊已是兒孫滿堂,樣貌酷似姆媽。二姊說姆媽生的當然長得像姆媽,我說我也是姆媽生的,怎麼不像。二姊說外甥如舅,所以我長得像小舅。 歲月悠然,轉眼數十寒數。我心裡想著還有幾十塊布要剪呢!閑居無事,做點兒女紅,給硯台添新裝。 ◎剪好的布,硯台和樟木盒子。 ◎磨一下墨唄!這方宋式長方三足蟬首硯可是發墨如油如膏。 ◎再來兩方硯,一方是水舷坑刷絲羅紋雙邊門字硯,一方是舞鳳石硯板。 ◎水舷坑刷絲羅紋雙邊門字硯長度剛好是24公分,只要剪一刀就可以了。 ◎舞鳳石硯板25公分,也是一刀剪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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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