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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8 22:47:49瀏覽294|回應0|推薦0 | |
「對啊,妳如果不等同學的話,現在就可以回家了。」 結果,我和她靜靜地看著蔡尚文對著叫曾芳宜的女生仔細地講解一遍流程。兩個女生最後道了謝,相伴離開。 「噯——,那個叫徐璧人的,不是前一陣子台北市什麼論文比賽的高中組冠軍?」 「那又怎樣?那種比賽,不過是八股文寫得好罷了。」 此生恐怕再也不會比高中時代更恃才傲物、憤世嫉俗了。秉著在同儕間還小有名氣的『快筆』頭銜,總認為自己比起同年齡那些稚嫩的傢伙來得成熟穩健,不僅懂得多,關心的層面也廣,而且,人生目標更是早早就確立了:成為一個專業作家!我總得意地揣想著自己踐履著這樣一句話—— 休輕一介是書生,下筆能描濁世情。 因此,十七、八歲時的自己,筆下的東西,無論是小說、散文、新詩、報導、評論,都是『文以載道』、富含濃重教化意味的,當周遭的同學還在頌揚青春的恣肆與奔放,或者徜徉在風花雪月、無病呻吟之際;當建中、附中和北一女、中山的學生只懂得在笑話中玩著不清不楚且愚蠢透頂的校際配對遊戲時(當然,我念的只是一所男女兼收、非前三志願的士林高中),我卻已經為文痛斥『官僚體制』、『升學主義』,以及世人『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懵眛!而當時,一九七○年代末期,『蔣公』(現在想起來,多麼令人尷尬的圖騰!)去世不久,一個權力重組的時代正待開啟、外交困境和黨外勢力都漸次浮現………,整個社會的複雜與多面其實是遠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外的——認識羅啟東之前,我根本不看報紙新聞,所有的熱血,不過是自小制式教育下根深蒂固的觀念具現而已。 但回想起來,我覺得那是個幸福的好時光,不僅僅是因為活得理直氣壯(儘管建築在多麼虛幻的空殼上),更因為認識了羅啟東和徐璧人吧!前者讓我了解,除了編輯社裡那些『文藝青年』以外,世界還大得很;後者則讓我享受到永遠不復現的、小兒小女的清純情愫。 不能否認,如果高二那年沒在編研營中認識羅啟東,我應該會保持一貫的蒼白形象,也可能會一直陷溺在社團那個小社群裡。這麼多年來,每回參加歷屆社員的固定聚會時,我總會驚訝他們彼此互通聲息的頻繁與綿密,而且,情侶、夫妻、工作伙伴居然也狹隘到幾乎是幾個名字不斷地排列組合! 羅啟東總是笑我:「他媽的!你這傢伙簡直是個可恥的鄉愿!」他的笑聲頗乾脆,和他的人一樣,也因此,我和他反而甚少聯絡,而且幾乎都是我主動要求聚會。 我想羅啟東說得沒錯,我是個鄉愿。其實我一直跟社團那些人若即若離,談不上什麼交情:還沒認識羅啟東前,由於認為版面編排、校對只是工匠才幹的『末節』,因而成為社團的游離份子,每期的編後檢討會我總是缺席,因為受不了他們在行數、字數和留白空間這類愚蠢玩意兒上斤斤計較、討價還價;認識羅啟東後,成天只為了發掘新知、社會問題或政治黑幕等『家國大業』而孜孜矻矻,對社團那些未見過世面的『心智年齡幼童』兼『政治白痴』更不可能放在心上,自然接觸得更少。但儘管如此,畢業後的聚會,我卻幾乎每約必到,然後,像個外人似地冷眼瞧他們敘舊。 不過,倒也從中窺見一些有趣的變化:那些高中時代彷彿為文學而生的伙伴們,高中畢業後就馬上跟文學絕了緣,非但沒有人讀與文學相關的科系,更從此停止創作!結束求學生活後,有人當了空姐、有人幹房地產經紀人、有人成了股票炒手,有人從軍,當然,也有人婚後安心地當起全職主婦………,聚會時,高中時代熱烈論戰的那些『文學與生命』、『歷史vs.小說』、『失落的一代』………等話題全成了過往雲煙,女人們三姑六婆地談起男朋友、丈夫、孩子或辦公室及『三廳』間發生的瑣事;男人們則煞有介事地討論著女人與政經話題:他們隨著時代的脈動,談美麗島、黨外勢力、學運、社運、二二八、台獨vs.大中國、兩岸關係、股票、房地產、喝花酒、皇朝酒店的女祕書為何還不現身、胡瓜到底有沒有強暴李璇、軍隊裡為什麼老是死人死個沒完、檢察官有沒有接受性招待、金融風暴把台灣掃成什麼鬼樣子………。 原來,同樣的一堆人,可以衍生出這麼多不同的可能! 我於是笑著,直到有人說: 「沈光宇,你怎麼搞的?都不說話。」 說什麼呢?說我的工作嗎?我是唯一從事文字工作的:在廣告公司當文案企劃,但我憎惡這個工作,儘管我擅長,卻早已過了作『作家夢』的年紀了。 ———恐怕,再也睡不著了——— 我下床,站在穿衣鏡前,瞧著自己的裸身。 對一個三十八歲的男人而言,這樣的曲線還頗令人滿意:沒有突出的啤酒肚,只有肌理分明的胸脯,雖然稱不上虎背熊腰,但肩、臂都合宜而勻稱,稱得上是個後青年期雅痞的典型,和十七、八歲時那種青瞿的模樣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也許,得拜多年來運動健身,生活正常且戒了煙酒之賜。 然而,似乎少了什麼,我居然迫切地想撚支煙。 穿上衣服、套上拖鞋,我一頭亂髮地跑進了附近的7-ELEVEN買了包DAVEDOFF,看起來還是個高中生的年輕店員驚懼地瞠視著。 也難怪,十二月天,深夜一點四十五,穿著邋遢的男人,只為了買包煙。 躺在客廳沙發上,在裊裊上升的煙霧中,我恍然覺得自己又回到十七歲那年,洋煙還沒開放進口,我們都抽便宜黃長壽的時光。 「你注意到了嗎?」羅啟東說:「長壽有一副對聯喔!」 「什麼對聯?」 「吸煙過量有害健康,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那曾是我最喜歡的政治笑話之一,現在卻只覺得悚然:反共口號的演變、兩岸關係的鬆綁、我這些年來抽煙/戒煙,或者還有逐漸轉化成布爾喬亞的過程,竟然幾乎是完全雷同的,都是欲迎還拒、忸忸怩怩、惺惺作態,終於一片曖昧渾沌。 我和徐璧人,也是這樣的關係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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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