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思華(婆婆)，老伴 (公公)，阿弟(思華之子)， 靜雯 (兒媳)

思華：老伴，兒媳婦在嫌我們了，該是整理行李回國的時候了!

老伴：:別孩子氣。披件外套，我陪你出去走走—— 天氣真好，早該出來散散步！瞧那夕陽～

思華：嗯，只是近——黃——昏——

老伴：別酸了。

思華：想到剛才阿弟那模樣， 我就一肚子氣！靜雯好厲害，竟然支使阿弟來向我們攤牌！說什麼讓我委屈了，要我睜一眼閉一眼，這是他和靜雯的家。好啦，我什麼都不幫忙就是了！別人的婆婆什麼都不做，翹個二郎腿等人伺候。我幫忙,人家還嫌?! 我總算是嚐到住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滋味了!

老伴:小聲點--

思華：你就會叫我小聲！我不痛快，小聲不下來!! 反正美國人也聽不懂!

老伴：其實阿弟說得是有道理的，這裡是他和靜雯的家嘛.........

思華：你還幫他們說話? 好嘛，他們的家就他們的家，當初為什麼一直邀我們來住? 我明天就走!

老伴：唉！你聽我說完，好不好？阿弟和靜雯三番五次地邀我們來同住，這是他們的孝心。我們這次來美國是欣賞大妹和阿弟在美國的成就，享受一下三代同堂之樂。 不是來考察做指導的。

思華：我並沒有要來做指導呀。今天晚上我也沒說什麼！我只是好心告訴她煮肉怎麼控制火候, 她就不高興了。還有那幅畫，我又沒說它不好，只是說掛在起居間會比較合適。

老伴：代溝—— 母女之間是代溝，而婆媳之間可是大峽谷啦!

思華：什麼代溝、峽谷的！我不是說他們年輕人品味不夠，只是多一個意見作參考總是好的嘛。何況我的眼光，你不就常說喜歡我的佈置嗎?

老伴：太太，你已經享受了置自己家的樂趣，現在該輪到靜雯享受的時候啦。我到現在還記得, 當時你是那麼快樂滿足地佈置我們第一個家!

思華：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雖然家徒四壁，我卻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有創造力的人！我們請爸媽來玩，原以為媽會誇我的佈置，誰知道...... 不過我很感謝你試著去和媽溝通。結果得罪了她, 氣得她第二天就回老家去了。你還安慰我，說那是我的家，我愛怎麼弄就怎麼弄......

老伴：阿弟今晚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竟敢得罪母親大人!

思華：你也別損我了。

老伴：好了，你也別心理不平衡了。一個人的鑑賞力隨著年齡在 變。至於火候嘛，像阿弟說的，靜雯的手藝當然不如你道地，給她一 點時間，她會進步的。你看，她的包 子、麵包不是做得挺好的?

思華：只要給我機會，我做的也不會比她差!

老伴：好了，別比了。我們來享清福，你卻整天和女兒、媳婦比能幹，不累嗎?!

思華：我哪有?

老件：恩華，自從你過了六十 歲生日以後，我看得出心情一直不好，老是長噓短嘆。

思華：是呀，孩子都走了，忙了大輩子，究竟留下些什麼？一種說不清的落寞感，叫我的心總是空慌慌的..... 這次辦美國居留就像當初辦出國留學似的，生活又再次有了遠景......

老伴：思華——

思華：誰知道，這裡每天的日子都在提醒我：過時了。後浪不僅推前浪；還把前浪想留下的一點蹤跡，都冲洗得不留痕跡......

老伴：但是也不能到孩子家中追求自己的成就感呀！這個家是屬於孩子的。他們需要從婚姻關係, 對子女的教養，還有管家理財上學習建造自己的家！要給他們機會, 讓他們自己去經歷！不論做得好不好，這是他們的成長。

思華：好嘛，好嘛。別越說越大聲。難怪不管當年我們家發生什麼事，你都堅持自己處理，不要你我的父母插手。

老伴：我很尊重爸媽，也愛他 們。但是我們家的事，就該由你我做主。我不認為這和孝順有衝突。 所以別在阿弟家老是有意無意地 「說:“兒子長大是太太的”,或是“老了,沒用了”,“責任了了,可以死了”......這種話只會使孩子們愛妳的心為難，沒有一點好處。

思華：你的話還真多，怎麼以前從來沒聽你談這些？

老伴：以前那是在我們家，我順著妳。妳實在是個好太太，也是個好母親，為家盡心盡力。雖然不是十全十美，有時也會無理取鬧, 我嘛—— 大人大量，全都包容了!

思華：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老伴：讓我把話說完。

現在為了孩子的家的幸福，我不得不說。阿弟已經離開我們與靜雯成為一体。這小家庭是神的智慧所定下的基本家庭單位。我們要尊重。有時 “撈過界” 的後果，不是父母可以承擔的......

前些日子看見一篇吸毒又全身殘廢的青年的信主見証，見証中的主角叫林新新。他一生下沒多久, 祖母因為孤單，便將襁褓中的嬰孩帶回去撫養。使新新從小便離開父母的身邊，沒有体會過一天正常家庭的溫暖。祖母因為自己孤單，而犧牲了孫子的一生.........

這使我想到六嬸。曾祖父未經祖父的同意就擅自作主，把六嬸許配給六叔。祖父對自己的父親怒不敢言，結果導致完全不接納這個媳婦。六叔本著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和他們一起為難自己的太太。使得 六嬸日子受盡了委屈。

思華：上一代的父母的權力是很大的。我們現在是巴結～ 人家都還不稀罕。

老伴：話不是麼說，既然要他們成家就要讓他們當家。你記不記得陶敏，那個常來找靜雯的年輕太太？有一次我們勸她要惜福, 有個勤快的婆婆在家幫忙，應該高興才對。

思華：誰知她竟然說：『我選擇放棄一切，全心做家庭主婦。我才不要她幫忙呢！她自己該煮飯養孩子的時候，選擇去上班創業，把家丟給傭人。現在退休了，就來搶我的工作，搶我的孩子，搶我的家！』她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她憑什麼需要覺得自己有用，就到這兒來取代我的位子？』

老伴：是啊，你看也有做父親的到孩子家，壓根沒想過兒子、女婿才是當家的。仍大老爺般地發號司令，或教訓兒媳、女婿，實在不好。我們不該因為自私，要求孩子們要孝順，來滿足我們的需求，或彌補我們的失落感。結果破壞了小 家庭應有的成長過程。

思華：是呀，你看那個晴琬就很聰明。她知道父母來一定會逼她出去上班。所以她寧可每年回中國探望父母，也不接他們來美國，免得天下大亂!

老伴：這些年輕人的故事還不夠我們警惕嗎？孩子邀我們來享天倫之樂，然而小家庭的脾氣、喜 好，哪是我們一來就能弄清楚的？若要同住就要尊重他們少自作主張。

思華：尊重！尊重！好像我佔鵲巢多霸道似的。我不過是比較主動參與而已。什麼都客客氣氣的，哪像一個家多彆扭呀！

老伴：但是相處的默契，是需要時間培養的。先安靜，多觀察，自會找到在這個家的定位。我相信孩子們也在學習在 「做主」與「孝敬」中找到平衡，或許哪天和阿弟他們談談,看他們希望我們怎樣配合比較好。

思華：其實我只是想要一個屬於我或是我屬於的地方，在那裡可以自在度餘年。有時會想...... 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樣的景況嚥下最後一 口氣？

老伴：別亂想了。這次我順著你的意思移民來美國，是因為我知道孩子在妳心中的份量，你是那麼盼望能和孩子們再生活在一起，重溫一下舊夢。但是思華，時間一直在走,人、事、物也一直在變化, 有些東西是喚不回的。這次來美國，我最大的盼望，是妳能看到，兩個孩子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是因為妳把自己的生命灌注在他們生命中了。

思華：......

老伴：妳看，大妹和阿弟真是長大了。瞧他們待人接物、做人處世，都那麼穩重誠懇。我還去教會聽了阿弟教的成人主日學，不得不 對他另眼相看。他帶我去公司參觀，老板、同事對他的肯定，也讓我這個做老爸的引以為榮。咱們媳婦在她家中是個嬌嬌么女，現在在教會照顧一些年輕的太太，像個大姊姊。相信親家看到都會大吃一驚的。這些若不是來美國與他們同住，還真無從知曉呢！還有這次看到大妹，聽她講話，看她的神情，仿佛走進了時光隧道，像極了年輕時的妳。

思華：是啊，大妹說是有樣學樣嘛！她還說我是很棒的媽媽，把她教得那麼成功。你瞧這丫頭好厲害，看似在誇我，其實把自己也捧了！

老伴：是啊，青出於藍啊！

思華：哪有？！

老伴：怎麼？還不承認？妳的拿手好戲就是藉題誇人，然後話鋒 一轉，才送出的高帽子已經帶在自己頭上了。你呀，連孩子的風頭都要搶，何必呢！妳常說和琴姊在一起不舒服，因為她總是故作謙卑又裝作無意地引出她過去的豐功偉業，等著人捧。妳呀，是五十步笑百步！

思華：幹嘛呀！我在誇女兒， 你卻把箭頭指向我！說正經的，以前他們回家探親，雖然已是為人父母，我仍把他們當孩子看。這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們長大成人了, 再也不需要我了。

老伴：這就說明你投資的時間 沒有白費。妳也“萬古流芳呀!”

思華：你在捧我還是咒我?

老伴：逗你笑嘛！思華，人生某一 個階段的責任結束，並不表明我們沒用了。妳喜歡室內設計，我們回去就花點錢把房子重新裝修一下, 有個新的氣象，妳說呢？還有我們都愛弄吃的，以後常露兩手，多請朋友來家裡坐坐，不也挺好的嗎?

思華：好啦！都聽您老安排。嗨，明天我們請兒子和靜雯去那家他們提過的中東店吃晚飯，好不好？在美國就是這點好，可以品嚐各國文化。

老伴：好呀，我沒問題！不過得先問過兒子的意思再做決定。 走吧,回去了。

作者現住美國密西根州底特律市。

本文發表在海外校園 第41期 2000年6月

               海外學人312期  2001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