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父女關係在她中年後的轉折，父親雖逝，她心中却能——

父親在2005年十月三日突發腦溢血,事前全無警兆,十月十八日安息主懷。

過去幾年, 我向上帝求, 讓我能陪父親走過最後的日子, 祂應允 了我。父親在加護病房昏迷期間, 弟妹們都說, 他對我的聲音最有反 應, 我好高興。對父親的離去, 心中「雖有許多「早知道..」,卻也有更多的「還好...」。感謝上帝, 我心中沒有遺憾。

父親是個做事非常專注的人, 在我成長的年歲中, 爸總是忙在自己的世界中。即使後來, 我從美國回台灣省親, 他還是百分九十五的時間待在自己的書房; 我心中常為他無心於培養父女的情感到遺憾。

夢中有憾

當我年屆四十, 踏入了人生另一個轉換期，想給自己在天地間找個定位, 好再出發。自省中, 卻常常弄不懂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的自我評價相當低,自我要求卻又甚高。渴望被人肯定, 每做一件事, 總想知道別人滿不滿意, 但又不信任別人誇讚的誠意。

時下專家談親子關係, 很強調口頭的肯定及肢體的接觸。印象中, 父親從沒有抱過我、牽我的手, 或說過愛我; 我也從來不敢對他說我愛他。

我這個當初請了六桌滿月酒的長女, 卻不是高飛枝頭的鳳凰,而是隻在地上走的雞。出國前和爸在一起生活的二十五年, 沒做過什麼光耀門楣的事, 學業常使他失望, 自然在口頭上沒什麼可肯定的, 更別提對我有任何期盼了。小時我很怕他, 能躲就躲; 在家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爸爸出差或是晚上有人請他吃飯。

後來我聽說, 父親對子女人格性情的影響是一輩子的, 特別是對女兒。我當時想, 來美國都已經好幾十年了, 這「淡如水」的父女關係, 對我還會有什麼影響可言?

一天, 我做了一個夢: 我發現自己快要死了。因為清楚死後會去哪, 所以心中泰然, 只是在想,臨去前, 是不是還有什麼人該道歉或該感謝的。突然想到一直沒有告訴爸爸我愛他,便撥電話去找他。

夢中, 爸爸邊接電話還邊在和別人談事情, 他總是那麼忙。我虛弱得連呼吸都很吃力:

「阿爸.... 我就要死了...我要告訴你...我 愛你....謝謝你..........」爸爸那邊突然安靜下來, 他什麼話也沒說... 我就醒了。

中年尋根

四十二歲那年, 我獨自返鄉省親。我決定要認真地從「我與父親 的關係」這個角度來認識自己。我求上帝給我機會認識父親, 讓我知道他愛我, 知道他對我的期盼是什麼? 也讓我知道過了這麼些年, 他對我比較滿意了嗎?

那一回, 刻意找時間要爸爸講他的童年。父親告訴我, 他小時候地方上土匪猖獗, 祖父為躲避綁票,長年離家住在山上, 但必按時把收成所得偷送回家。父親從祖父身上學到「父愛就是顧家」,因此他非常顧家。

父親十二歲因躲土匪離家到縣城唸書, 他說祖父買給他一雙鞋，第一次有皮鞋，都捨不得穿，一路拎到學校才穿。一個窮苦的鄉下孩子, 從此靠自己孤軍奮戰, 使他成為一個重理性的人。我這才體會到, 是環境迫使父親感情內斂。

我心中有個聲音這樣問:「如果父親這輩子都不抱妳,也不說” 我愛妳』,妳要怎麼辦?」因著了解父親, 我心結被打開了;不再強求他擁抱我, 或在情感上有任何表示, 只求上帝來修補破洞。

心眼得開

很奇妙地,我開始「看見」他 做的事,心被他的愛所觸摸。原來 父親的愛有時候是要用心眼去看的!

就在那幾天當中, 我看見他會藉著出門之便, 買些水果回來要我吃, 我含著淚吃。

我看見他特地帶我去一家需要一個星期前預約的餐館, 心中充滿 了幸福。

想到遠嫁美國前, 父親作了一 首詩，母親畫格、父親筆寫成軸子送給我, 叮嚀我婚姻要幸福; 四妹說我在美結婚時, 爸爸心情低潮了好幾天.... 唉!過去我的心太遲鈍了!

有一次去看話劇, 臨時因下雨叫不到計程車, 父女倆便去擠公車, 他說十幾年沒坐公車了; 看他緊緊抓著柱子, 我偷偷地哭了,八十高齡行路蹣跚的他, 竟願意這樣陪伴我。

下了車, 路黑, 因糖尿病父親視力不好, 我大膽地去牽他的手、扶他走。 這時我想起自己曾經總是那麼嫉妒女店員可以自由地攙扶父親, 我卻只能站在一旁。感謝上帝, 讓我終於和他牽手了!

在我心中一直有個百思不解的謎～

「阿爸，為什麼你以前出國回來為我們姐妹四個買衣服每次都大小合身，你是怎麼辦到的？」

「這很簡單啊，我就是按著你們個子的大小，請店員依著我所指的衣店中不同身高的顧客幫我挑衣服。」哇! 原來爸爸眼中有我呢! 不然他怎麼知道我有多高？

我驚覺到當我專注在「無」，結果連「有」都被奪去了。

在我們的談話中, 爸爸交代我一 些身後事; 以後的幾年, 我每次回台灣他都會多少交代一些事, 使我知道我這長女在他心中的份量。

情結得解

四十二歲那年回美前晚,從父親為我的祝福禱告中,我知道 他對我是滿意的。次晨我搬行李上車, 父親在四樓陽臺看著。上樓告別時, 他說:「來, 爸爸為禱告 一路平安。」他牽著我的手, 禱告時都哭了。我知道, 父親捨不得我走!

我鼓起最大的勇氣抱住他:「 阿爸我愛你。」四十二年了...終 於!

上帝答應了我的懇求, 豐豐富富地祝福我那段返鄉的日子。

之後, 我整個人, 對人對事, 態度上都輕鬆了; 最恨照鏡子的我, 可以早晨對著鏡子說:「魔 鏡,魔鏡! Who is the fairest of all?」鏡中的美女總是給我一個最甜的微笑:「當然是妳囉!」

在接下來的年歲中, 我常回去看父親; 陪他讀荒漠甘泉、做運動, 父女之情日漸加深。

每次返美時, 都可以抱著他說 「爸,我愛你!」感謝他在我的生命留下美好的榜樣, 告訴他我是多麼有福氣作他的女兒。他也會對我說:「我愛妳。」

感謝上帝! 我心中沒有遺憾。

本文曾發表在鄉福简讯216期 205年12月

本人曾發表在真爱家庭雜誌 第29集 2006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