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像映在起居室牆上的朝陽 , 無聲無息的從牆上滑落到地毯, 然後連再見也不說一聲的就溜出了門縫 ......。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它的無禮—— 望著那些好不容易從舊報堆挑檢出來的報紙, 心情就像是一個百萬富翁正在欣賞鈔票似的, 成就感油然而生。雖然「整理大業」方興未艾, 但總是一個開始嘛!

「琪,我能進來嗎?」是老美鄰居蘇來串門子。

「請進。」我還沒來得及起身, 她已經出現在起居室門口了。

「這是我剛烤好的蛋糕分你一半...... 琪! 你在做什麼? 滿地的報紙！」

「整理呀。」

獻寶似的指給她看我的成績, 又用手指了指電視機旁另外的一堆報紙:「你看, 還有這麼多報紙不知要整到什麼時候!」不知道百萬富翁有沒有面對滿桌佳餚,不知怎麼吃的煩惱?

「這有什麼難? 拿個大紙袋,往裡一丢, 後天垃圾車就收走了。」邊說著, 蘇就自己把蛋糕拿去廚房, 回來時手中拿了兩個大紙袋, 動手就要收, 不, 是動手就要扔!

「不行,不行！ 」我立刻跳起來, 從她的手中搶救出我的文化財產,「這裡面有很多值得珍藏的文章, 我要先把它剪下來才能丢!」抱著那些報紙, 我的内心就立刻升起一股要挖金礦的興奮。我愛剪報, 這些剪報可以滿足我的「空谷虛懷」, 使我享受「滿腹經綸」的快樂!

「好—— 好—— 我反正看不懂, 你忙, 我走啦!」

「蘇, 請别走, 我已經整理了好 一陣子。你來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要不要一杯咖啡?」

「好吧。」

我像個巨人跨過小人國城堡似的 , 小心翼翼的走出報紙堆, 蘇帶著一 付不可思議的表情跟著走到飯廳。我 沖了兩杯濃濃的 CAPPUCCINO, 咖啡的香味, 立刻使我覺得愜意起來 。兩個人一起到餐桌前坐下。我把桌上的東西推到一邊, 騰出個空間好放蛋糕, 又分别給蘇和我各切了一片蛋糕蛋。

「嗯, 蛋糕好棒! 謝謝你想到我。」

蘇的蛋糕做得真好, 就像台灣的紅葉奶油蛋糕! 咬在口中軟棉棉的; 我嘛, 愛吃卻懶得學。其實也不是懒 , 有時候也很想試試, 只是整天忙的根本沒有時間, 忙什麼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光是整理家就有做不完的事。但是蘇卻不一樣, 她的家整天乾乾淨淨的, 平常參與很多義工; 偶兒去些有趣的課, 還有時間做蛋糕來和我聊天！

「蘇, 告訴我你是怎麼理家的好嗎? 我真是羡慕你, 總是井井有條, 能夠把時間用得那麼好。」

「琪, 你的家不是亂, 是你的東西太多了。」

我環視了飯廳、客廳和起居間還好嘛! 蘇怎麼也覺得我東西多? 博雄就是整天在這個話題上唸個不停, 說什麼他在地下室做再多的架子,也不夠我用來囤積廢物。可是東西還好好的怎能丢呢? 無奈我的英文不夠好, 叫我如何向蘇解釋: 由於過去農業社會辛苦的生活方式, 及那些世世代代 傳下來的「天打雷霹」的故事,早已在我心中根植了很深的惜物情結。

蘇的聲音繼續在我耳邊響:「你看, 茶几上一盆人造花、三個小擺飾 ; 茶几下四落的雜誌; 那幾個牆角不是燈、就是花、就是樹; 窗前又一排室内植物; 還有壁爐台及鋼琴上擺滿了照片和小玩藝; 牆上又掛了大大小小的畫, 太多太雜。雖然都放得整整齊齊, 只是東西多就顯得亂。」

給她這麼一說, 好像是有那麼一 點多呢! 我的愜意變得有點苦澀。

「可是這些東西不放那, 放哪呢?」

「先給家找一個屬於自己的風格 。依這個風格來決定東西是收起來、 送人、或是扔了! 再來就是三思而後 買。東西多最大的病因就是「捨不得 」, 什麼都好、什麼都愛。結果堵塞了『新陳代謝』的管道。」

蘇這快刀斬亂麻的氣勢, 使我眼前一亮, 說：

「嘿,你說得對極了! 我就是什麼都『捨』不得! 任何東西進了我家, 如果不變成廢物, 是很難出門的! 有道理! 還有呢?」

實在是有點膩了永遠整不完的家, 蘇的話讓我看見一條可行之路, 受教之心大開。

蘇又切一塊蛋糕給我, 對我說:

「琪, 美國是一個鼓勵消費的國一家, 要生活在這裡，就得學會『割』捨。我也贊成『物盡其用』, 但並不是你 所說的把東西用到壞為止, 而是要讓東西流通, 使它一直有人用。不論是送給需要的人, 或是車房拍賣，或是捐給慈善機構, 只要東西不是堆積著 , 什麼方法都好。同時這也幫助我不會一看到減價品就想買, 我畢竟不是依莉莎白泰勒,可以到處捐送。」

蘇繼續說道:

「不幸的, 有時候『狠心丟」是『捨』唯一的辦法。我知道有些東西看起來的確是棄之可惜, 但是如果無法將腐朽化為神奇的話, 留著真的就省了嗎? 事情不論大小, 都得耗用我們的「能量」來處理。瑣事做多了, 怎麼會有精神體力來做一些比較重要的事呢?」

蘇越說越激動, 看來她這一肚子話已經憋了很久, 不過她說的也有道理。

據說大陸有一個農家, 因為捨不得丟掉一袋不知怎麼摻了毒的麵粉, 吃了, 結果出了人命, 還損失了一頭養生的牛。故事愚昧是愚昧, 卻也能體會; 只是我從來沒有聽見過用『耗用能量』這個大科學名詞來談這種生活小事, 有點小題大做, 卻叫我心驚 : 仿佛看見生命從我手尖流出......。

唉! 若是有個魔杖, 我就立刻將這房子變成一間樣品屋,把它佈置得高貴大方, 一切重頭開始! 心中突然羨慕起七個小矮人的家,就說:

「你記得那七個小矮人的家嗎? 真希望白雪公主和她的動物朋友,也能來幫我清屋子該有多好。」

蘇諒解的看著我, 安慰說:「我知道這是很不容易的。因為身邊的東西日久生情, 更何況對每一件東西, 我們都能說出一段故事, 我是花了許多時間才練出這付『鐵石心腸』的。不必急, 慢慢理, 總會理出個頭緒的。 我嘛, 是先給每樣東西都找個固定的地方收, 我把那個叫做『家』。東了歸宿, 不但收拾容易,用時也不必花時間找。」

她見我猛點頭, 便繼續傾囊:

「就從這個飯桌開始吧。這些茶盤裡乾淨的杯子, 全收到櫃子裡。要屋子看起來清爽, 放在外面的東西一定要越少越好。」

蘇邊解釋著, 便把茶盤端去廚房, 我打開櫃子給她看:

「你看櫃子已經客滿了呀!」

蘇把茶盤放在廚台上, 審視我茶杯的櫃子。

「哇,你的杯子真多!」

「是呀,而且每個都是好的。」

「琪, 你知道的, 我們家有一個特色就是每個杯子都不一樣。它們是我們每次去不同的地方玩, 精心挑回來的紀念品。這就是我控制杯子數量的準則。不在這個『主題』内的杯子, 我就不拿、也不收。有了這個前題, 出門旅遊, 也不會眼花撩亂的亂買紀念品。」

「但是在還沒有找到自己理家的風格之前, 怎麼辦呢?」我問。

「你看這個『家』,」她一邊比劃櫥櫃的大小,一邊說:

「它有一定的容量。『家』就是決定取捨的標準。一旦等你揣摩出自己的風格, 理家就勢如破竹, 小事一件囉! 到那時你就可以很快樂的享受你擁有的每一樣東西。」她說得就像童話故事中, 王子和公主終於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的心中一片光 明!

回頭看看起居室滿地的報紙, 我 的心又愁了......就這樣扔了嗎?萬一 遺漏些什麼......。

「不去補做過去的工作, 你不覺得『時間』才是真正該珍惜的嗎?」

想想也是, 多少時候, 為了剪舊報沒時間看新報, 結果看的全是舊聞, 實在有點無聊。沒想到一個人的 「惜物』理念, 竟會控制他的價值觀, 深深的影響他生活的優先秩序。但是地下室及車房那些大箱小箱、大包小包的,留著儘管佔地方, 卻也留出感情來了—— 真難呀！對，我不是一直夢想做小生意嗎？這正好是個機會, 也可以給它們找個新主人。

「蘇,弄車房拍賣難嗎?」

「嘿, 我們可以一起弄！很好玩的 ......。」

本文曾發表在海外學人 290期 1997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