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是我兩千零七年三月到六月期間，於台東地區某家觀光酒店（我可沒指名道姓，所有對號入座，本人概不負責）任職的回憶，內文則是離職獲准後，即將前往火車站時的心情回憶。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然而卻依然色彩鮮明。

本文↓

盛夏的正午，棕櫚枝葉沒了風兒的鼓舞，如同名落孫山的應考士子。其實那不一定予人肌膚沁涼之感的地球旋轉效應，似乎可有可無，因為它們全都熱情過了頭，沒中暑，也得中暑。

天空湛藍的帶有些許詭譎，漂浮其中的純白棉花雖然虛薄，不過偶有各式奇形怪狀的大塊頭，予人可以在上頭高枕而眠的錯覺，若再加上絲竹與佳釀，就立即身懷富有四海、權傾天下，也得瞠乎其後的逍遙愜意。

獨自盤腿坐於宿舍地板的他，凝視著已經打包好的簡單隨身家當。旅行箱一語不發地默默平躺，表面上有幾許不知何時印染的污漬，恰巧與它的主人一樣，即使將空調功能全開，背後依然出現汗跡。

曾經打算與尊敬的上司同進退，但最後於勸阻中留下，為了求得年資也行，畢竟入行時間實在過於短暫，對菜鳥的前途恐怕毫無助益。他心裡當然雪亮，所以也答應好好的苦幹實幹，戮力在財大氣粗，卻不知該怎樣經營的田喬仔干涉專業下，創造出可以交代的實際績效。雖然那一剎那，他腦海裡的理智與感情，正進行著只有自己方能體會的刀光劍影。

菜鳥知道將倍感孤單，從今以後都得靠自己，也許蒼天要藉由這種方法來訓練自己獨立，即使這本身就是他應有的工作職責，可卻沒有任何實權能夠放手去做，而且還要替那群智商不知道還剩多少的官僚揹黑鍋，自己上司似乎就是因為這樣，結果決意掛冠求去。之前已經有無數人前仆後繼地映證，就算身為管理階層，也不見得就能施展開來，無數在其他同業幹的有聲有色的人們，最後都葬身於斯。菜鳥清楚將在沒有主管的狀態下，隻身把背後惡意中傷與鬥爭，當做不可或缺的獸群中求生存，雖然這現象在各種公司行號或產業裡多少存在，但沒穿「防彈衣」就在槍林彈雨中衝鋒陷陣，卻還是頭一遭。

他懷抱著本身能力極為有限，實務經驗與人脈都還需要時間累積，但求不讓已經離開的上司丟臉的心態，戰戰兢兢地處理每項交辦任務，儘可能將工作執行到最完美的程度，以及絞盡腦汁，利用手中根本不曉得多寡的資源以及權限、各部門職責劃分永遠一團亂麻之下，去包裝優惠專案、設計各式活動或比賽、跟廠商洽談廣告交換、異業結盟等。

或許老天爺突然大發慈悲，或者菜鳥的同事全力協助（他後來才知道，上司離去前曾私下請託同部門的另一位先生要盡量幫忙菜鳥，因為上司判定菜鳥還算有點才華【或者是個可造之材？】），雖然部分提案不可免的遭到駁回，連修改再提的餘地也無，但大抵上還是交出了些許成績；哪怕那些根本不算什麼實績。

「你的人太沉重了…」上司啟程前一晚，對菜鳥做出自己的觀察評語。雖然菜鳥很希望同伴們體會，他是因為想要把事情做好，想要把份內執掌的責任扛起來、一人做一人當，求好心切而急躁之故。但別人沒有義務去理解這些。

夜深人靜時，多次反思自己是否真有思慮不周之處？是否無法面面俱到，而且沒有多方徵詢意見（他知道自己有時會出現剛愎自用的情況）？是對方誤解自己的意思，或者自己把對方表達出來的言語做了錯誤解讀？還是自己天生敏感、容易緊張、些許風吹草動就反應激烈的個性，使得面臨危機時無法立刻冷靜，就算全力穩住陣腳，也錯過黃金時間？還是自己根本不適合吃這行飯？或者真如大學驪歌高奏前，職業性向測驗結果所謂「在強而有力的領導者身旁工作才有安全感」，意味著依賴心太重？

多少次徹夜未眠，多少次來回踱步，不知多少次質疑自己的能力，不知多少次疑慮自己當初決定轉換跑道，是否犯了無法彌補的致命錯誤，就連自己是否具備條理分明、思考與應變等能力，也都站上被告席。內心審判的過程裡，恐怕只有香菸製造商會頒發「最佳支持者」獎狀給他，因為他的吸菸量比以前增加至少一倍。

一次偶然機會，於吸菸時隱約聽到別部門同仁聊天提到，也就是上司與自己私下出去用餐時，告知之所以想要另覓良木的理由，不過比上司說出的還要詳盡。菜鳥聽後，那無藥可救，不會依照事情輕重緩急，只要關心就一股腦「撩落去」的追根究底壞毛病，再度悲劇性的發作。他打電話給熟識、當時也在場的分公司業務，試圖重建事發當時的現場狀況。結果得知上司因為某某人所說的某某話，結果憤而中途離席以示抗議，然後到當天下班為止都沒有出現，其餘包含上司那時候的言語，出現眾人僅見的顫抖與前所未見的情緒反應，都是自己聞所未聞。至於決定離職以保全己身於該產業的名譽，跟自己所親耳聽到相同。

得知答案後，菜鳥思索已經出社會二十年、在目前所從事的行業服務至少數年（正確資歷不得而知，但這並非重點）的上司，於會議上受到別人質疑甚至挑戰，應該不是第一次才對呀，哪可能因為上述情形而出現如此激烈的情緒反應，何況上司的個性向來溫和平穩（看得出這些並非假裝）？菜鳥想到此，突然憶起自己剛來的時候，公司發布一項讓大家錯愕且憤怒萬分的政策，導致許多部門大量失血的過往，這道完全自掘墳墓的命令應該有留檔存查才對？

他翻開簽呈與公文紀錄簿，赫然發現提案人竟然就是之前的上司！相關工作經驗豐富、做事井井有條、思慮清晰、有擔當、親切寬厚及非常照顧部屬的上司，會提出這種讓自己成為全民公敵、受盡天下交相指責的案子嗎？莫說別人，連菜鳥都不可能哪！難道自己打從心裡尊敬與愛戴的上司，居然是個雙面人？不會吧？

菜鳥的頭腦嗡嗡作響，他稍微讓思緒清晰些，就私底下跟同辦公室且信得過的夥伴詢問，結果證明自己於檔案中發現證據後，所抱持的判斷九成命中紅心：這件事情真正幕後主導者，是比上司階級更高的弄臣，上司是真的被小人陷害，被那位不值得擁戴的弄臣構陷成眾人箭靶！而上司當初極力反對、卻在弄臣與大家長都保證會告知所有員工是自己意思的情形下，硬著頭皮執行的，結果呢？

至於那位當初連連質疑上司工作與領導能力，使得上司憤而離席的某人，也與弄臣合作，刻意拋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這某人常常以大家長親戚的身分，又不是這家公司員工的立場下，總是越過頭來「指揮」上司該怎麼做，甚至幾乎所有企劃案也都是基於某人的強力介入而出生，可是某人卻又不必負起任何責任！如果是您，您願意努力執行根本不可行或窒礙難行的交辦事項，但發生狀況後，當初下命令的人卻裝傻、所有過錯皆在於部屬辦事不力，甚至當作沒這回事？

菜鳥心裡試問，依照上司的工作與人生歷練、在這產業的服務時間最起碼數年以上，而累積豐厚經驗的情形下，需要另一位狐假虎威、全然沒有這份產業經驗，甚至根本就不是飯店正式員工的某人，從早到晚告訴「你要怎樣怎樣做」嗎？如果遇到這種情形，依常理而言，除非根本是天生馬屁精或應聲蟲，除非自己真有疏失，否則只要有尊嚴及實務經驗，誰不會「暗幹在心裡」？這並非本位主義或固定在某個框架，而是有無受到應有尊重的問題哪！何況菜鳥明白這家公司握有實際權力的混帳王八們，完全不在乎職場倫理，而且上司絕非藉著以不名譽手段打垮對手的卑鄙之徒啊！

菜鳥在挖掘出這些「往事前塵」之前，還憂心自己是否在探索他人隱私，但轉念一想，應該是多慮吧！反正他已經掌握現在「真正」到公司就任（這道人事命令擺明脫褲子放屁）的某人，就是當初在會議中氣走、最後逼走上司的人！

公歸公、私歸私是吧？可以！以公事而言，某人就算再怎樣讓菜鳥鄙視，但終歸是老闆，菜鳥心中就算萬萬不服，也只能遵守拿薪水盡義務的原則；但是以他個人感受而言，是百分之百的、毫無異議的、毋須懷疑的、絕對肯定的沒法接受某人！同伴規勸他不要感情用事，希望他以大局為重，菜鳥內心當然清楚知道這些，可是他要怎樣說服自己繼續留下，搞到最後，恐怕還是不知道要怎樣執行好這產業行銷企劃的工作呢？

因為沒有這類型產業的任何經驗，所以沒有包袱與框架？此話乍聽似乎有理，但更深入地想，或許沒有前述的束縛而看到相關從業者的盲點，但是包袱等東西，很多都是這一行從業人士多年以來，大家有默契所產生與遵守的共同遊戲規則啊！沒有任何經驗、只誇口在行銷企劃界做了十數年的某人，每個舉動都可能犯了行規甚至大不諱，而得罪其他同業欸！否則找工作時，雇主規定某職位需幾年（含以上）相關經驗的要求，全部都是寫好看的而已喔？

這家公司在先前的一年半裡面，就已經發生不知多少次違反遊戲規則，而被同行抵制的後果，還顯然沒受到教訓，因為握有實權之人完全不聽專業建言。一年半之中折損九位總經理與一位執行長，其他副總、協理、經理、副理或主任之類的主管更不計其數，基層人員更不必談；簡直是個「奇蹟」。這些志願（注意，是「志願」喔）離職者，就算真有自身問題與能力限制好了，但他／她們的問題，會大過這家公司的問題？這家公司在業界早就聲名狼藉！

菜鳥掙扎了將近半個多月，終於決定揮揮衣袖。名義上的新任主管（事實上，還是只有菜鳥一人）得知後，詢問菜鳥能幫忙到何時，菜鳥避重就輕帶過，要這樣做的理由亦然，只推說認為自己能力不符，沒有提及上述所有秘密調查的事情，因為他本人倒無所謂，可是上司的名聲卻要全力保護。總之，簽名獲准了。

離開這家眾人認定除非全面更換董事會，否則永遠無法步入正軌的公司，菜鳥竟然惆悵起來。他內心深處，對於無法履行自己先前允諾而愧疚，如今不知身處何地的上司，也許根本不需要道歉（可能根本不在乎），菜鳥還是默默的說：『對不起…我經不起考驗，要當逃兵了…請原諒我吧…只希望這段期間，我的表現沒讓您蒙羞…』

菜鳥眼眶轉變為淺紅，不爭氣的淚水接連滑落，是因為失敗而感到哀傷嗎？或是因為感到自己無法負荷重任、認為自己抗壓性奇差嗎？淚水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於地面粉身碎骨，雖然只有那短短的五分鐘。

『我的朋友，離別後的這段日子，您過的還好嗎？無論您現在如何，請記得，還是有人願意默默祝福與支持您…』菜鳥擦拭跟羞恥畫上等號的悲傷之淚，拿起行囊，頭也不回的離去，離開這讓他如蠟自煎的所在。

傳說結束了，歷史，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