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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開向階梯的小窗 / 初識意大利之(一)
2007/05/20 11:19:36瀏覽351|回應0|推薦1

   早春漫開的杜鵑花,喋血似地染紅了西班牙廣場。從高處帶有銅鐘雙塔的十六世紀法國聖三一教堂前一路傾瀉下來的階梯中間,擺著開滿紅杜鵑的大花盆,豔紅的花簇像涓涓流淌的血泉,由上而下,流到了階梯底下的廣場,再向著廣場輻射的幾條街口延去。時令不到夏天,廣場上沒有「made-in-Italy」的時裝發表會。伴著杜鵑花的,是坐滿石階的遊客這個羅馬城中最著名的地標廣場,在春日早晨和煦的陽光下,盈滿了濃郁的異國風情和一種說不出是遊心蕩漾亦或是情思躍動的氣息。不同國籍、不同膚色的人們,徜開了胸襟,除下了身上厚重的寒衣,懶洋洋地靠坐在石階梯上,漫不經心地望著對面廣場中間那座噴泉──「陋船之泉」,除了對泊尼尼想像力之豐富感到贊嘆之外,不免會將相同的疑念留在心底︰這傾斜的石雕摺紙陋船,泊尼尼想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

        西班牙廣場街26號,緊挨著石階梯腳下的一棟粉紅色小樓,窄窄的木門邊上有塊門牌似的小鐵牌,不惹眼地寫著︰「濟慈˙雪萊之家」。這樣顯赫的名字,竟那麼輕易地淹沒在這如潮遊人的眼皮底下,沒有人注意到,或者應該說,是沒有太多人願意將珍貴的羅馬浪漫之旅分一點在這種沒有實惠的文化修行上。從小門通向樓上的木梯,盡管牆上挂著許多珍貴的古典插畫,有些還是作者的真跡,但還是沒能吸引到一牆之外的萬千遊客。樓外熙熙攘攘,樓內肅穆寂寥……

濟慈和雪萊,十七世紀歐洲狂飆時代的一對年輕的浪漫詩人,代表著那個時代兩種決然不同出生背景的熱血青年,在同樣飽嚐了人間疾苦,最後都將生命的回響留在了義大利,留在當時這片歐洲最自由和最浪漫的土地,這的確是個令人唏噓的巧合。

濟慈出身低微,是倫敦郊外一個馬車伕的兒子,父親早逝,一生貧病交加,卻以超凡的天賦和過人的意志,在當時貴族當道的英國文壇嶄露頭角。只可惜「天嫉英才」,年輕的濟慈終不能倖免於家族相染的疾病(濟慈的母親和弟弟都是死於肺癆)。養病期間,濟慈來到氣候溫和的義大利,在他生命最後的三個月裡,就租住在這棟小樓上的那間和西班牙階梯只有一牆之隔的房間里。就在那扇可眺望外面廣場的木窗旁,有一張猩紅色的絲絨躺椅,時年不到二十六歲的詩人濟慈的靈魂,終於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捨棄了病軀,乘著泊尼尼的陋船逝去。濟慈死後留下篇篇扣人心玄的詩歌去感動世人和慰籍那位他一直深愛著,卻因經濟和健康問題而遲遲未能迎娶的愛人芬妮。

 濟慈的魂魄是否去了義大利中北部的突斯卡尼海岸?去與另一位如他一樣才華橫溢,也一樣年輕的雪萊作最後的精神交會?

比濟慈年長三歲的雪萊,卻是另一種絕然不同的出生背景。父親是授勛公爵的雪萊,一路走的也是傳統的貴族之路︰從小進「伊頓」,長大入「牛津」。身為長子的他,原也可以繼承爵位,當一輩子貴族老爺的,但從小思維活躍個性反叛的雪萊,卻在學校中接觸了許多當時激進的無政府主義學人,也因發表激進文章而遭校方勒令退學,但雪萊的文學之路,也從此啟開… …雪萊一生追求靈魂的自主和浪漫的愛情,是個奔放自由的戀愛者,他不顧傳統世俗的愛情和反傳統道德的婚姻,都不容於家族和當時的上流社會,因而長期自我放逐,遊走於日內瓦和義大利之間。

一八二二年七月,也就是在濟慈死後的十八個月,雪萊在一次拜訪友人的歸途中,於比薩附近的海面上遇到風暴,船翻身亡,享年也只有二十九歲。

多日後,友人在沙灘上找到了雪萊浮腫變形的身軀,穿戴整齊的上衣口袋中還裝著濟慈的一些詩稿,那是雪萊和友人準備替濟慈發表的遺稿。朋友在沙灘上燃起薪火,為雪萊的遺體焚化,有人說雪萊的心臟足足燃燒了三天三夜,說那是用「金子鑄成」的心。

與濟慈,生前雖曾短暫交會,但因彼此的社會階級以及生活層面不同,兩人未有太多正式的交集。雪萊或許也從未到過羅馬西班牙廣場的這棟小樓,儘管如此,一八二一年,當濟慈病逝的噩耗傳來,感懷命運的無常和對一生坎坷短暫卻才華橫溢的濟慈的不舍和痛惜,激發雪萊創作了他那篇著名的輓詩「阿多奈斯」(”Adonais*)以哭詩人之死,以遣天理不公。

西班牙廣場街26號原是濟慈渡過生命最後日子的地方,此次造訪,事前並無計劃,是個意外的收獲。原只是慕名來遊覽廣場,卻偶然地看到了樓下的那塊小門牌… …當我登上了頂層的那一刻,看到那幾乎按著原先濟慈住時的樣子擺設的小房間,看到那扇開向石階的小窗,我不由自主地屏息了──彷彿能感受到當時年輕的濟慈是懷著怎樣寂寥的心情依在窗前,看著窗外一街的紅男綠女一廣場的繁華生氣思索著生命的短促和人世間的無常… …那遍地爛漫的杜鵑花也叫濟慈觸景驚心︰

「我已熟知那血的顏色;

––它是動脈的血液

 

滴滴是我的死刑令

––我必死無疑。(濟慈)

從窗口往下看,能清楚看見廣場中那座泊尼尼的「陋船」。俯瞰的船甲板十分平靖,絲毫看不出船身的傾斜。在當年濟慈的眼中,它(「陋船」)會是一艘渡往極樂的小艇,抑或是詩人生命中風雨飄搖的人海孤舟?而那無形的掌舵手,又隱在何方?此時我又想到了雪萊,想到了載著雪萊歸航的船和那吞噬人船的狂風惡浪。雪萊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葬送在茫茫的大海里,然而,奇妙的是,濟慈卻在生前已這樣擬寫了自己的墓誌銘︰此處躺著的人,其名字在水中得以顯現… …

西班牙廣場26號,天才詩人濟慈去世的地方,當時由一群旅居義大利的美國、英國和一些義大利作家共同發起募捐,並得到當時的美國總統羅斯福、英皇愛德華六世以及義大利國王因曼瑞三世的贊助,政商共鑲盛舉競標買下來的。是一個集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浪漫文學書庫、畫作遺物收藏館為一體的「英國浪漫文學紀念館」。濟慈雪萊之家裡面收藏了濟慈、雪萊、拜倫白朗寧夫婦等一些英國著名的浪漫詩人和作家的作品及遺物。她除了是天才詩人濟慈的最後故居,也是羅馬文化生活中的重要標地。

濟慈和雪萊,是詩天空中的雙子星,燦爛而永恆,他們短暫而坎坷的一生更像是不真實的傳奇,只有那篇篇激情洋溢、浪漫悱惻的詩歌手稿和那珍藏在玻璃盒中的兩撮火紅(濟慈)、金黃(雪萊)的髮絲,生生見証著這一對詩壇才子曾到過這世上的痕跡… 

走下樓來,剛才還是萬里無雲的晴空突然下起大雨來西班牙石階上的遊人都慌然四散,空曠的廣場只留下那座被雨珠彈起滿池水花的噴泉;披雨的杜鵑花愈發血紅… …「陋船」兀自在大雨中矗立著,坦蕩蕩地任大雨刷打。此時烏雲佈的天空忽聞春雷滾動,遠處彷彿傳來雪萊那如泣如訴的輓歌︰

我為阿多奈斯掬淚──祂已死!

嗚呼,為阿多奈斯掬淚!盡管我們的淚

已無能暖回那已冰封的高貴頭顱!

……

噢,為阿多斯掬

──祂已死!

……

*阿多奈斯(Adonais: Adonis,希臘神話中美神阿芙蘿黛蒂最鍾情的美男子,亦為金星邊的一顆行星。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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