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春風總是惰懶的樣子

冬天收拾了行李

卻還是留戀著曾經的過去

春天就躺著乾脆不起

任由太陽在天上翻雲覆雨

……

—— 華裔女詩人詩凱兮

開花的四月，女兒住家小區的英式花園滿眼盡是色彩鮮豔的鬱金香、洋水仙。花們或以集體怒放的姿態爭艷，或疏疏落落地委身於低矮的新綠灌木下，像跟人玩捉迷藏又不懂得躲起自己的寶寶……女兒笑著解釋：開春前管委會特地邀請住戶的孩子們來為小區種花。於是這些小義工們便各憑所好，把花苗隨意地種在了自己認為「對」的地方。

拐了個彎，就到了與小區同名的地鐵站。

工作日的早上，開往曼哈頓下城外表老舊的列車總是擠滿了人。列車轟隆隆地匆忙靠站、下人、上客，又哐啷啷地加速開走，活像個一路都在生氣的老人。

靠站的班車最後一節車廂看上去挺空曠，於是趕忙跨了進去。正竊喜著終可避免沙丁魚般擁擠的車況，然而，隨之而來不尋常的氛圍和一陣叫人作噁的氣味讓我們不安起來：車廂一前一後，癱坐著兩個衣衫不整、渾身污穢的流浪漢。

他們看起來都還在睡夢中。其中一人黑乎乎的右手還緊抓著身邊一個裝滿空飲料瓶和易拉罐的大透明塑膠袋。車廂地上滿是未加清洗的嘔吐痕跡。空氣污濁、凝固。

幾個大概和我們一樣「誤闖」進來的乘客都不敢落座，謹慎地握著最近車門的拉手，彼此交換的眼神中充滿著擔心和隨時準備逃離現場的意思。

果然，下站停靠時除了流浪漢，乘客們都不約而同地迅速離開，轉往其他車廂。

轉了車廂，四下顧盼：帶耳機聽音樂的、滑手機的、看書報的、好奇伸長脖子東張西望的……擁擠間雖難免肢體碰撞，彼此對望的表情也很淡漠，但總算有種擱淺的魚兒回歸池塘的踏實感。

列車，又繼續在暗黑的紐約地底下向著曼哈頓方向挺進。

一個衣冠楚楚，手上拿著聖經的男士突然大聲自顧自地在車廂中「演講」起來，聲調抑揚，渾然忘我，卻未能引起太多關注。除了一路緊盯車門上閃著小紅燈路線圖看的遊客們有點訝異之外，大多數人都顯得熟視無睹。

不一會，這趟原本只停靠少數大站的「快車」，竟毫無徵兆地在中途的一個小站上停了下來。車上的廣播響起：「女士、先生們，抱歉通知，本次列車遇有乘客需要緊急醫療協助……」話音未落，車廂里許多上班族像突然聽到解散令般，即刻彈起身衝出車廂，轉往其它線路的月台或乾脆離開地鐵站——大概是到地面上去另尋接駁的交通工具。

車廂裡只留下幾個處變不驚的長者和一臉錯愕的遊客。

反正我們不趕時間，廣播亦無清空乘客的意思，於是決定留下來看看事態的發展。

尖銳的警笛聲中，地鐵入閘口來了一群提著急救器械、醫療護理箱和擔架床的全副武裝人員，聲勢浩蕩地大步走向我們早前「逃離」的那個車廂。

一個流浪漢被抬了出來，臉上戴著氧氣面罩。精氣倘爍的眼光卻一直未離開過身旁大個子警員手上
的那個裝滿空飲料瓶和易拉罐的塑膠袋——那個屬於他的「私人物件」或應該說是他的全付家當。
據說一個空罐可退還五美仙的「按金」。

相擾好一陣，地鐵終於恢復行駛。大家鬆了口氣，調整好坐姿繼續上路。

「坎南街站到了，請小心車門。」門開處，隨著一撥湧進來的人流意外飄進來一陣悠揚的二胡樂聲，而且還是熟悉的「南泥灣」！

透過車窗，隱約看見上層月台樓梯底下有個拉胡琴的亞裔男子的身影。

（ 2016/5/30寫於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