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擺著從長灘島白沙灘帶回來的“漁獲”——一小袋在路上已被自然風干成墨綠或絳色的各種海藻——岔葉形的、根鬚狀的… …

我在想著如何把海藻永久鮮活地保存起來，定格成一個美麗的沙灘和大海的回憶。

説來見笑，在菲律賓這個千島之國生活了三十幾年，竟從未主動去親近那些聲名遠揚的觀光小島。這趟遲來的長灘島之旅，還是國外親戚定的，把我們也一併拉了去。

雖然還是在日本福島發生特大地震並引發恐怖大海嘯的第二天，日本海域附近或與之相通的各國海岸城市和菲律賓南部諸島，都紛紛拉起警報。然而，我們乘坐的從馬尼拉飛往西米沙鄢班乃島的航班仍然客滿。

四十五分鐘的航程，飛機降落在亞克蘭省的卡利布國際機場（還有另一個機場——卡提克蘭機場，就在長灘島對岸，卻只停靠小型的内陸航機）。

雖然已是晚膳時間，我們卻“歸（去）心似箭”，顧不了吃飯，跳上旅行社接駁至渡海碼頭的專車，我們又僕僕上路了。

車子，在昏暗的小路上摸黑前行。沒有路燈、房舍稀少，一路上更不見賣食物或水果的攤檔小店。後來我們才知道，這班乃島上的物資，如今竟也多要由外省供應。這倒顛覆了我們對山頂州府物產富庶的印象。

顛簸了將近兩個小時，終于來到卡提克蘭碼頭。所有到長灘島的人，都必須經由海路進入，這裡就是門戶。

晚間九點多，大部分的遊客都已過海去了。暗夜中我們與幾個本地人一起，乘著一艘兩邊綁著平衡竹架的“艋岬”小船，套著橙色救生衣，在漂著雨絲的晚風中如飛蛾般，向著有燈光的對岸匆匆撲去… …

啊，長灘島，妳究竟有甚麽吸引力，讓眾人不惜一路折騰也要前來一親芳澤？

 形如一段長骨，兩頭寬似骨骺、中部是細長骨幹。長灘島總面積只有一千多公頃，中間最窄的地方還不到一千米。然而，這樣一個只有一万二千多人口的小島，卻擁有四百公頃的森林保護區和六百多公頃農耕地，綠化率幾近百分百。珍珠粉般的細白沙灘環繞著鬱鬱蔥蔥的亞熱帶叢林、優質的酒店服務以及純樸自然的風土人情，七十年代被“發掘”並推向世界的菲律賓長灘島，一如這個國度的美女在國際選美會上屢獲桂冠那樣，多次榮登“世界最美麗沙灘”名錄的榜首。

清晨，推開酒店向海的窗門，一陣帶鹹味的溫熱海風迎面襲來，吹散了昨日旅途的勞頓和疲憊。舉目遠眺：碧藍色的大海平靜而從容，一浪接一浪，不厭其煩地推卷起白色的浪花；望不見盡頭的海面連著舒展的青天、游走的白雲… …望著、望著，看海的人不禁會有看倒鏡的錯覺——竟分不清是海映天或是天映海了。

一條四公里長的白沙灘，串起了島上三百五十多家、合共二千多個房間的休閒度假酒店和形形色色的酒吧、咖啡舘、食肆、禮品店。這些設施也以奢（華）、標（準）、廉（儉）順序，劃分成一、二、三個區域。雖同在一條沙灘徑上，並無相隔的藩籬，人們卻能從流動的空氣中感受到彼此明顯不同的特質。

廉價小旅店外的小小“沙利沙利士多”（小雜貨鋪），買著小包裝的防曬油和洗髮露。門前幾張簡易的木桌椅，遊客們可坐下來歇歇腳或品嘗一下店家自製的，裝在白色大膠捅内的冰紅茶和“米茗咖”（菲式烤椰漿松餅）。周圍的紀念品攤檔也多以T-裇、瓷杯、人字拖爲主，印著“Boracay”（長灘島）字樣，廉俗而“大路”。

前面沙灘的棕櫚樹下，擺滿了躺椅，幾個“瑪嫏”（中年婦女）邊說邊笑，邊為趴在躺椅上的顧客“唏轤”（菲式按摩），看上去力道十足手勢純熟。

遮陽棚下，一個侏儒男子正為遊客在手臂上作一幅呲牙咧嘴獅頭的刺青。

一旁更是熱鬧：幾個穿紗籠裙的女孩子唧唧喳喳，爭相花錢請人把滿頭秀髮編成美國黑人混血歌手艾莉西亞‧凱斯的招牌貼頭皮細辮子… …

堆著青椰子（賣椰汁）的樹下竪起的廣告版寫著：浮潛（Snorkeling）、潛水（Scuba Diving）、滑浪風帆（Windsurfing），還有風箏衝浪（Kite Boarding）、高崖跳水（Cliff Diving）、玻璃船、沙灘摩托… …節目繁多且價格公道。

星級休閒度假酒店則把熱帶風情的自助餐廳和裝飾著噴水池的英式花園咖啡座也延到了這條沙灘徑上。

國際品牌的咖啡館、歐美不同風味的高檔餐廳中，各種不同膚色的遊客們拖兒推（車）女，享受著慵懶而悠閒的幸福時光… …此區段的店面多以匠心獨到的“藝廊”呈現，還有裝潢十分氣派的SPA按摩舘。

這裡有教人潛水的課程，價格以教時計。氧氣裝備可在相關的鋪子裏租或買到，但出海的各種活動項目就價格不菲。

個體小販們則單槍匹馬，穿梭來回於整條沙灘徑上：賣帽子的、賣水果的、賣珍珠項鏈的、賣明信片的… …如影隨形，都將貨“帶”在身軀或頂在頭上。還有幾個眼神誠懇，專門替人看掌相的老嫗… …這些人不會蠻纏也不懂硬銷，甚至有點漫不經心——仿佛除了買賣，成爲這裡的流動風景，才是他們此生的最大目的。

湛藍清澈得如同通透碧玉的大海，那樣地溫柔沉靜，連高高掀起的浪頭，也配合著逐浪人的肢體節奏緩緩落下。看似浩瀚的大海，沙灘卻淺而綿長，往前奮游了百米，歇下腳，水位也僅及胸高度。於是，大人們放心地任由孩子在沙灘上嬉浪，自己則躲到遠處的遮陽傘下看書、小寐。

海浪沖刷著細沙，把海的心事全推給沙灘：夭折的珊瑚、被剝離的海藻… …我遇上了長著“頭髮”的海石家族。“它們”是附生了綠色絲狀海草的小白石：海石爺爺、海石奶奶、爸爸、媽媽、姐姐、弟弟… …一張張頂著綠髮的臉龐，風乾後成了長灘島的記憶。

當夕陽從天際墜落入大海，延綿幾公里的燈火陸續亮起。沙灘從白天的天然泳場轉眼變成一連片的大型派對：自助餐、燒烤、啤酒、海鮮、音樂、舞火把… …遊人幾乎是傾巢而出，擠在沙灘上搭起的一個個棚寮中大快朵頤，盡情喧閙。此時人們已淡忘了日本的大地震和海嘯來襲時大海猙獰的樣子，將自己完全扔給了這個四面環海，仿若與世隔絕的小島。

三天的假期結束，該是回家的日子。重返來時路還必須是：集尼車、“艋岬”船、接駁機場的旅行大巴士… …然後到卡利布國際機場。人們在長灘島散渙了的神經終于又因機場雜亂無章的現狀而本能地緊綳起來。像一群失散歸巢的鵝，引頸尋找自己的方向。

狹小空間的候機室到處坐滿了人：椅上、地上、樓梯上… … 唯一的一台電視機正在播放日本大海嘯過後的慘況。

停機坪上，好幾架飛機安詳地泊在那裏，一點也沒有準時起飛的跡象。

一旁等得心焦的親戚問：這麽出名的旅遊景點，交通怎會如此不便！政府不能資助搞些開發建設麽？

是該埋怨政府腐敗無能呢？還是該慶幸經過幾十年的變遷之後，我們還仍“保有”這樣“原汁原味”的熱帶風情小島？

我無言以對，腦子裏出現的是紐約康妮島那“袒胸露背”不見綠影的沙灘和大型遊樂場；三亞海徬美輪美奐的現代玻璃建築和沙灘上用鋼架撐起的大型高清電視屏幕以及香港淺水灣沙灘區那些“天比高”的海景豪宅… …我也不能想象那停靠著螃蟹船的小小卡提克蘭碼頭突然集聚了幾百輛豪華旅遊巴士，只有十多平方公里的長灘島一天中湧入了成千上萬的遊客… …她，還能是“世界最美麗的沙灘”嗎？

決定親手把白沙灘帶囘來的海藻製成紀念品，一於將長灘島的陽光、大海永久地收藏起來。

2011/03/24
寫于馬尼拉

*附：大海的禮物製作方法：

材料：

一.海中撿來的不同形狀、顔色的海藻。

二.小珍珠。

三.無色、無味透明清油。

四.小玻璃樽。

五. 手工陶泥。

六. 十仙菲幣銅板。

方法：將海藻用清水泡開，整形后吸干水份。以鑷子小心將海藻放入玻璃樽中。慢慢倒入清油淹過海藻至滿瓶。以竹簽或筷子將海藻位置調好。放入小珍珠。以手工陶泥封口。用電風筒熱風吹硬陶泥。瓶口黏上一枚十仙硬幣。

具有菲律熱帶海島風情的紀念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