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資源運用與分析

（一）信仰反省與理性化

基督教神學家與哲學家祈克果（Soren Kierkegaard）強調「信仰反省」的觀念，這是指信徒透過對信仰的認識以及自身對信仰的體驗，重新瞭解個人與上帝之間的關係，最終導向一個最重要問題的探索，即「如何去做一個基督徒」（Soren Kierkegaard，魯路譯，2007）。「理性化」在宗教研究探討中，傾向於探討人們在作宗教行為的選擇時，是否會權衡回報與代價（楊鳳崗譯，2003:104）。但從一般性的意義上去理解，「理性」是指一種思考、判斷與推理的能力。不管是「信仰反省」、「理性化」(或「理性」)這些詞在批判民間信仰的研究者來看，不是很陌生就是持否定的看法。這些學者經常將信徒的宗教行為，如問神，視為非理性行為；對於信徒的奉獻行為，則認為是出於功利目的─是為了賄賂神明；同時，對於信徒是否對信仰進行反省也往往疏於深入探討，而誤以為民間信仰者缺乏反省的特質。

本研究在分析訪談資料中，發現受訪者其實不乏信仰反省與理性化的信仰特質。以陳教授與林老師為例，他們雖然都會去抽籤、問神，但對於籤詩所寫與神媒所談的內容與對他們個人帶來的影響，都經常出現一些反省與批判的聲音。以籤詩內容而言，他們認為多數是含糊不清；但是問到為何他們還是會去抽籤時，他們也很清楚表示是基於缺乏自信。因此，希望透過抽籤的結果印證自己的想法，使自己容易下決定，是他們對自己信仰與個人人格特質的反省。再者，當籤詩內容不符合自己的想法時，他們也表示自己並不會輕易相信並放棄自己原來的想法或決定，而會視籤詩為另一種看法或意見，提供自己更多參考資源。

這種態度在他們尋找神媒給予意見時也有相同的反應。除了因果觀念可以接受外，他們並不會完全接受神媒指示進行進一步的行為。主要理由一方面與金錢付擔太大有關，顯然他們不乏以理性計算成本效益的能力。除此之外，他們還運用了自己的知識，對神媒所提供解決方法的可行性與可靠性進行了思考與判斷，使自己的理性發揮作用。陳教授說：

籤詩的內容我覺得大部分都含混其詞。因為他說的模糊，中獎的機率就越大，似乎越精確失誤的機率就當然就越大。我後來對籤詩的研究發現，真的那個所謂上上籤跟那個下下籤其實數量很少的，多半都是中間的、差不多的，然後籤詩的內容多半都比較含混的，那當然是看你怎麼去解釋啦。不過透過籤詩的內容，提醒自己再多想想，注意一些事，這些事可能是自己沒注意或忽略的，所以抽籤是給自己多一個考慮更周到的機會。

在尋求神媒幫助的問題上，陳教授也表示：

我可以接受那個因果說，但有人說，譬如說要你去供一尊神，然後他可以幫你修補這樣的一個關係。可是當我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我第一個想法就是那是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你要修的是要修前的，還是修現在的。修果沒有道理，因為種子已經種下去了，你不可能種的是鳳梨，長出來是西瓜，這哪有可能。那他都已經是這樣子了，你哪有辦法修前世的因。所以有人建議去做一些什麼事情，什麼養一尊神呀，當然這個也有一個因素，通常這種做修補的費用都很高，十萬起跳，十萬二十萬的，我都不太信這個東西，不會去接受這些建議。

林老師也有相似的說法：

其實每次要做決定一定都會去找宗教。每一次都會去問，有時擲筊有時抽籤，但那是機率的問題，答案都是一樣的，他沒辦法幫你做決定。去問神明或是問算命的，其實也是想有人背書，但我又都沒有照他們的走！我還是有我的想法。

這兩位受訪者雖經常找神媒與抽籤尋問神意，但他們也非常理性地計算成本，花費太大時會選擇以其他方式解決；同時，他們也對所從事的宗教活動與信仰內涵不斷進行理性分析，因此雖然希望解決問題，但也不因此而盲目跟隨他人指示，失去判斷能力。

除他們二位之外，劉老師對於因果也有一些特別的看法，例如她認為：

媽媽會生病是不是因為有前世因緣，我覺得是有，但是我覺得那個不是最主要的，我看我媽生病其實是他嫁到這個家庭裡面來壓力太大了。

在另一段談話中，她仍舊有相同的看法：

其實我上課是蠻喜歡講因緣的，感覺上好像在講宗教，但是你實際上，我覺得你當下就用的到。譬如說我上課也會跟學生講，你上課為什麼會打瞌睡，一定有什麼因才會呈現現在這個樣子嘛，可是他不一定跟宗教有關，譬如說我現在不讀書我等一下一定考不好，就是我最常跟同學說的。不會突然之間就呈現這個果，不會的嘛，就是你一定是做了什麼事，然後做這個事一定是你當時沒有想到就去做這個事，才會有這個果，那我就常會跟同學說，尤其是期中考過後，我就會跟他們講說你應該要從這個果中去分析你的因，我是不是這九週以來我都沒有認真聽講。

由以上談話可見，劉老師除了從生死輪迴、善惡果報的宗教層面考慮因果問題，她也從現實生活的自然律來看因果循環的規則。因此，受訪者在對因果的認識上，已經融入了日常生活的知識，而不再限於宗教的意義層面。

此外，陳教授對於神明及因果觀念的信仰雖然堅定，但他對於問神、求籤的行為都有一些從信仰的反省而來的自我批判：

問神、求籤就給你一些支持，就是這樣呀。但其實他給你的說法，而你也接受了，那感覺上是獲得一個解釋，喔為什麼會這麼不愉快衝突這麼多。可是這種解釋沒有辦法持續很久，因為現實生活是實在的，衝突依然不斷的出現，這個說法在後面雖做一個支撐，但是這個力量並不是很強硬。因此剛所講的意思就是說，我們有事才會去拜神，這不是一個很虔信的一個宗教的時候，這個宗教給你的支撐力量，我覺得不是那麼大，他就只能當下給你讓你覺得你解脫了，可是當現實的困難出現在眼前時候他沒有辦讓你支撐很久。

面對宗教的虔誠一事，陳教授對「虔誠」也給出個人的答案。他認為真正的虔誠應使宗教教義成為個人生活與觀念的一部份，在人的思想與行為上發生深刻的影響，以致於信仰者能從宗教獲得足夠的支撐力量。他說：

對這樣子的宗教態度我覺得是你自己的錯，誰叫你平常不拜，誰叫你平常不夠虔誠，那你就是臨時抱佛腳。就是這樣子，有事才去尋求，這真的是一個短期的一個慰藉而已。我覺得宗教真的要撫慰人心，是你真的必須深入其中，真的讓他的教義變成你生活的一部分或是變成你觀念的一部分，然後當你在動念、當你在行為的時候你都會去把他的一些說法或是一些教義影響了你，這樣子他支撐力量才能夠足。那我們這種因為真的就是說只是短期碰到不如意的事情，然後去尋求這樣子一種這一個的解釋或則是尋求這樣子的一個協助，我覺得那都是很短期的，就是效果很有限的，就特效藥，藥期過了就沒了、藥效過了就沒了，問題還是在，病灶沒有解決，就是沒有辦法。

從陳教授的結論來看，他對於人需要有宗教是持肯定的答案，因為他相信有一個超越的力量可以增強人們內在的力量，使人們有能力面對困境。但他在信仰的反省後，也期待自己在未來的信仰上，能更深刻瞭解宗教教義的層面，不是一個有危難才去利用宗教解決問題的人。(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