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篇前，我已經看了侯孝賢導演的[刺客聶隱娘]六次，第一次是在紐約影展，四次在紐約三家不同的戲院，最近一次在NETFLIX。看電影可以讓我看了這麼多次，一直從頭到尾保持在興奮狀態，哇聲連連的是三十年前看胡金銓導演的“迎春閣之風波”。就我個人而言，期待了幾十年的這樣一部電影終於出現，讓我覺得幸福無比。

拍一個完整四平八穩的“故事片”，有經驗的導演大都可以中規中矩按部就班完成。要拍一部充滿詩意，餘音繞梁，流傳後世的電影就非常困難，除了經驗，還要有個人氣質涵養學識和藝術天份。[刺客聶隱娘]就是這樣一部充滿詩意的電影。

枯騰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電影的敘事方式有很多種，這部電影的的方式，最讓我想到的就是這首詩，侯導演以這樣的方式透過氛圍講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人孤獨的故事。電影裡面的幾個重要角色，幾乎每個人都困盾於權利慾望愛恨情仇的漩渦，唯有聶隱娘阿窈最後參悟，放下一切，得到解脫，遠走天涯。

據說劇本寫得很豐富，拍得也很豐富，最後剪出來的版本，捨棄了“故事片”的敘事，而用了意境簡約的表達方式。以拍出來的豐富內容，如果換人來剪，一定可以剪出高低起伏平易近人的親民賣座版本，不過如果是那樣的版本也就不用侯孝賢出馬了。感謝固執的侯導演，依照自己的風格，最後剪出了侯孝賢正字標記的這樣一個版本，一個非常不一樣的武俠片，開創了一個電影里的里程碑，而我們可能一輩子有機會看到這樣重要電影的機會著實不多。

大部份武俠片拍得高來高去，飛天遁地，沒完沒了的打鬥，吊鋼絲的失控，違反重力加速度的尷尬，渲染的配樂和不可思議的神功，已經看得太多。與其說是武俠片，不如說是神怪片，這以“東方不敗”兩手接炮彈，“十月圍城”一拳把馬打翻堪為登峰造極之代表。但是真實世界，一般打鬥幾乎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勝負已分，沒有那麼囉哩囉嗦，雖然刺客聶隱娘的打鬥少，卻打得乾淨俐落。

武俠片和宮廷片容易淪為聒噪，一個是無止境打鬥的聒噪，一個是冷言冷語話中帶刺的聒噪，在繁忙的真實世界，已經夠喧鬧，侯導演給了觀眾一個靜下心來的機會。一個舒緩的節奏，處處巧思，細膩，精雕細刻，優雅的色彩和尊重自然的藝術設計﹐絕美的攝影畫面﹐不需要拼命擠出兩團而依然雍容華麗的服裝﹐自然光﹐音樂﹐飄動的紗巾，還有幾乎沒有在一般電影出現過的，我們已經忘了的無所不在的蟲鳴鳥叫，一個點到為止接近真實的打鬥。

將近七十歲的侯導演，以人生的經驗，欲言又止地拍出了他對人的悲憫，人的剛毅，和人的失落，以他的方式，誠懇地與觀眾對話，開創了新的視野。有人說他這樣拍是故意的，是不尊重觀眾的，我倒覺得是因為他尊重觀眾，他相信觀眾會找到他要表達的東西，所以以這樣的方式呈現。

這當然不是一部給人看得開心打發時間，或熱血澎湃的娛樂電影，戲院演的幾乎都是娛樂電影﹐我看的電影十之八九也是娛樂電影，多一部少一部實在沒有差別，往往看完以後也就忘了看了什麼，裡面有什麼畫面。誠誠懇懇仔仔細細把作品拍出來的已經非常稀有，這樣以審美為依歸的導演也越來越少。

喜歡看漫畫的人肯定比讀紅樓夢的人多得多，流行音樂也一定比莫札特深入民間。但是紅樓夢和莫札特會流傳後世，成為重要文化資產，而對“刺客聶隱娘”，我也是如是觀。雖然這部電影艱澀，但是我們有時也是需要一些有必要耐心欣賞，可以放在腦裡，很久很久還可以回憶和回味的東西。一般電影每個鏡頭長度是平均三秒，刺客聶隱娘的鏡頭秒數大約也只有八到十五秒，比我們平常看東西的時間短得多。先不要說太無聊，不要說太高深，不要說太沉悶，不要覺得看不懂，也不要把它當一般電影來看，打開心看，真的可以看出樂趣無窮。[刺客聶隱娘]是台灣電影到目前為止最重要的電影，甚至說是華人電影裡最重要的電影也擔當得起。

當然，電影裡詬病之處不是沒有，張震的表演和許芳宜型雖然對了，但是兩人的口語發音弱化了電影，的確有加強的必要；精精兒和田元氏是同一人沒有交代；道姑和嘉誠公主是孿生姐妹也沒有講清楚；臨時演員的不夠入戲也是一個問題。

電影的對白極少，加上部份類似文言的台詞，呈現出如唐詩般簡約。雖然簡約，但是該說的也都說了。其中文言和白話的分別，文言出現在公主和堂上議事上，白話則是在日常生活上。

電影以黑白開鏡，鏡頭移到白衣的道姑師父和一旁黑衣的聶隱娘阿窈。師父簡略說了刺殺大僚的理由，阿窈接過匕首，當大僚接近樹林的時候，阿窈悄悄穿過樹林，陽光從樹林中灑下，黑白相間打在阿窈身上(美)，樹林外的失焦和樹林裡的聚焦，阿窈突然抓著樹幹做迴旋由靜而動似舞，一步衝出，畫面以慢動作，阿窈迅雷不及掩耳把大僚一刀割下，然後轉成正常速度，被刺的大僚從馬倒下。這一段開場讓人看了倒抽一口氣，畫面轉成樹影搖動，緩和觀眾情緒。這段開場讓我立刻愛上了這部電影。

待續：侯孝賢電影[刺客聶隱娘]之解構與欣賞 (二)

紐約影展觀眾排隊等待買候補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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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小朋友去玩，拍了一些影片，剪接後配上音樂，不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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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畫面拍起來，因為剛下過雨，有山水國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