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滿喜歡看頒獎典禮﹐不過看台灣的頒獎典禮總是提心吊膽﹐因為有時太多冷場﹐有時又太綜藝。典禮的劇本寫得不是很好﹐生怕大家不知道要頒發的獎項的意義﹐每年都要教育觀眾一番﹔笑話時常不很好笑﹐與頒獎人的特質也不盡相符﹔頒獎到後面﹐前面得獎的﹐沒得獎的已經漸漸離開現場﹐留下若大的現場﹐空空蕩蕩﹐最後的大獎面對少了一半的觀眾。今年的金馬獎硬是不同﹐台視的製作轉播﹐真是好看﹗

金馬五十﹐群星閃耀﹐回來重聚的巨星﹐甄珍獲得終身成就獎﹐章子怡三度提名後毫無懸念地以宮二獲得最佳女主角,一字排開﹐真宛如新聞說的﹐是一張電影大家族的歷史性團體照。主持人蔡康勇經驗豐富﹐亦莊亦諧﹐整個典禮毫無冷場﹐節奏快﹐得獎致詞尊重得獎者﹐沒有尷尬的時間和趕人的壓力﹐節目樸實乾脆﹐表演者份量夠﹐減少不必要的表演﹐一幕幕電影的回顧﹐讓觀眾掉入曾經的回憶﹐巨星風華依舊﹐目不暇給﹐連少見的王冠雄﹐艾迪﹐秦祥林﹐陳秋霞都出席了﹐還有壓軸的林青霞﹐張曼玉﹐看著滿天星光燦爛﹐真希望典禮不要結束。

些許瑕疵還是有的﹐譬如郎朗彈奏電影音樂﹐音樂還沒結束該影片已經用完﹐必須重放﹐這樣的情形奧斯卡就不會出現。不過瑕不掩瑜﹐不影響整晚的流暢﹐立下了一個高標和經典﹐值得喝彩。當然讓典禮成功﹐最重要的還是今年的電影實力非常堅強﹐個人和影片都是一時之選﹐得獎的是實至名歸﹐沒得獎的是扼腕遺珠。

李安導演領導的評審團﹐給了一個承先啟後的得獎名單。令人玩味的是﹐李安導演的電影一向平易近人﹐藝術商業並重﹐但是他強力支持非常藝術性的“郊遊”為最佳影片﹐蔡明亮為最佳導演﹐李康生為最佳男主角。雖然“郊遊”最後沒有獲得最佳影片﹐他說光是男主角唱“滿江紅”那一場戲﹐就是最佳影片了。我想﹐大部份導演﹐演員﹐電影從業人員﹐無論他們拍了什麼類型的電影﹐最終他們還是會把電影視為嚴肅的藝術。金馬五十是一個里程碑﹐需要選出具有份量的經典﹐後世會繼續討論的電影﹐“郊遊”的適時出現﹐也完整了金馬五十的里程碑意義。

最佳影片由新加坡的“爸媽不在家”獲得﹐我沒看過﹐以為是小品﹐李安導演說這不是小品﹐換句話說﹐這部電影的成熟度和深度不能以小品視之。這次把最佳影片頒給新加坡電影﹐讓華人電影的定義更寬﹐版圖更廣。這部電影的得獎被視為爆冷﹐可能是因為我們不熟悉﹐其實這部電影今年在坎城影展得到“金開麥拉獎”﹐也已經在世界各地獲得十幾個獎。

金馬獎一直都有推薦和肯定新人的傳統﹐今天的大師和大導演﹐都是在新人或尚未成名時就在金馬嶄露頭角﹐包括李行﹐侯孝賢﹐楊德昌﹐王家衛﹐李安﹐蔡明亮﹐許鞍華﹐徐克﹐吳宇森﹐關錦鵬﹐魏德聖都是屬於英雄出少年。“爸媽不在家”的陳哲藝得獎﹐也算是繼往開來﹐維持了這個傳統。

這次典禮﹐我看到了兩個特別有感觸的畫面。一個是以“一九四二”獲得最佳男配角的李雪健領獎的衣服上別著五星旗徽章﹐但是台灣媒體和民眾只是一筆帶過稍微提了一下﹐並沒有其他反應和著墨﹐台灣在這方面表現得非常理性﹐藝術成就的重要性超過一切﹐並對李雪健有著理解和尊重。

一個是看到屬於我的時代﹐和我幾乎同年的林強。喔﹐什麼都不驚的林強﹐不再是傑傲不馴的憤怒青年﹐而是溫暖有禮﹐留著小平頭臉也圓了的叔叔了﹐看到他仿彿看到了我自己﹐別人看我也是這樣吧。他1990年的“向前走”專輯﹐那時他對社會強力批判﹐並問“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難道父母教我的就不是道理﹖”﹐有次金馬獎李登輝總統出席﹐對來賓的安檢和造成不便﹐他憤怒地嗤之以鼻。

這次他以賈樟柯的“天注定”獲得最佳電影原創音樂﹐這是他第四度得獎﹐不再罵了﹐他說“現在批評社會的聲浪很多﹐批評是阻力﹐鼓勵才是動力﹐這是最好的證明”。我突然好感動﹐當年在舞台上亂跳的耍酷的林強﹐動作慢了﹐鞠躬深了﹐我們的社會的批判真的太多了﹐需要給一些鼓勵﹐一些掌聲。

看著網路上實況傳播的林強﹐我突然想起了我剛大學畢業時跟我父親的爭執。我反對萬年國會﹐支持黨外﹐批判國民黨﹐那天午飯我和我父親越吵越大聲﹐我無法理解我的父親這麼沒有見識﹐這麼沒有宏觀﹐兩人都火了。我很記得我父親很氣憤地說了這麼一句“國民黨就算對不起所有人﹐就是沒有對不起你﹐他讓你讀成一本書(廣東話的意思是把書唸完)﹗”我沒有辦法逐字翻譯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我體會到了父親要說的做人的道理。

[後記]

關於最後一段﹐在寫作上跟本文不是很有關係﹐只是記錄一下當時看轉播的心情。我自己是海外出生的第四代華僑﹐排華事件的時候﹐情況慘烈﹐前途茫然。當大部份親戚選擇去大陸的時候﹐父親獨排眾議帶我們去台灣。當時大陸的文革如火如荼﹐我的同輩親戚沒有機會讀書﹐而在台灣我們安安穩穩地完成了學業。國家大事和政治父親不懂﹐他只知道他的孩子健健康康長大﹐有機會讀書﹐現在我當了爸爸﹐終於了解了我父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