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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06 14:19:02瀏覽8051|回應70|推薦237 | |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除了美國電影體系教育出來的李安導演﹐蔡明亮的電影應該是在美國戲院發行最多的華人導演。美國人也是以看好萊塢為主﹐藝術電影是小眾市場﹐一般觀眾不看有字幕的電影﹐外語片包括法語片﹐基本上沒有比較大的市場﹐只有在藝術戲院上映﹐“臥虎藏龍”算是個例外。蔡明亮的電影比較小眾﹐比較藝術﹐所以他有一定的觀眾群和追隨者﹐他的電影在美國幾乎都會發行﹐甚至他在紐約的影迷可能比台灣還多。 侯孝賢﹐王家衛以外﹐蔡明亮是另一位紐約影展的華人導演常客﹐這次入選的最新力作﹐“郊遊”﹐也可能是蔡明亮最好的作品﹐是選片委員在威尼斯影展之前就選的電影。我是蔡明亮的影迷﹐他的電影除了“天邊一朵雲”是看DVD﹐他的“青少年哪吒”﹐“愛情萬歲”﹐“河流”﹐“洞”﹐“你那邊幾點”﹐“不散”﹐都是在電影院看的。因為他的電影很慢﹐很美﹐只有在戲院專注的環境下才適合欣賞。 期待蔡明亮的新作品太久﹐這次的新作“郊遊”我和其他紐約粉絲一樣﹐引領企盼終於等到﹐而且我們比台北更早看到﹐這部電影是金馬獎的開幕片﹐台北的首映比紐約晚了一個月。根據蔡明亮表示﹐這部電影不會在台灣的戲院發行﹐而是選擇在博物館﹐美術館和藝廊放映。我比較幸運﹐我在一千多個座位的林肯中心音樂廳的大銀幕欣賞了這部電影。 他的電影有的觀眾覺得悶﹐看不懂﹐可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悶﹐我也沒有要求自己懂﹐就算不懂也不會減少他的電影趣味。他的電影往往給觀眾新的東西新的創作﹐這是在別的電影看不到的東西。譬如“天邊一朵雲”用清潔用具當道具在廁所進行的華麗歌舞“大丈夫”﹔譬如“河流”裡父子在黑暗裡看不見對方時意外發生的性關係﹔譬如“洞”裡世紀末的大雨中女主角刷刷地撕壁紙。 他的電影基本上沒有故事性﹐也沒什麼對白﹐觀眾不容易懂導演的意思﹐其實也不一定需要去懂。即使導演有他的意思﹐任何一個作品完成之後就是一個有獨立生命的個體﹐已經離開作者﹐而由觀眾自己參與詮釋﹐自己去體會﹐給作品創造新的生命。如果從這個角度去欣賞﹐蔡明亮的作品就充滿了趣味。 音樂廳有一千多個座位﹐賣了八九成﹐除了少數觀眾中途離場﹐結束時全場響起如雷的掌聲。在放映前﹐選片委員介紹這部電影﹐也幽默地告訴觀眾這部電影“很慢﹐很。。。慢。。。”﹐觀眾笑了﹐大家都習慣了。 這部“郊遊”﹐我最大的感想就是“美”﹐尤其是鏡頭的美。這個美不是工整的美﹐也不是製造出來的唯美派的美﹐而是他把城市裡的破爛﹐廢棄屋﹐屋漏痕﹐樹﹐雜草﹐馬路﹐車子﹐倉庫的黃色透明塑膠廉﹐超市的冷凍肉櫃﹐拍到不可思議地美﹐像抽象畫﹐像油畫﹐喔﹐我有提到連普通的女生公共廁所都美極了嗎﹖ 這部電影沒什麼劇情﹐也沒什麼對白﹐也沒有提到前因和後果﹐只有當下的切片。我想﹐把我理解的故事全部說出來﹐應該不會影響將來的欣賞。故事是一個離婚的爸爸帶著兩個小孩﹐爸爸白天當房屋銷售在路邊舉廣告牌子的人﹐孩子在超市遊盪﹐晚上一家人在天橋吃便當﹐在公共廁所刷牙洗臉洗腳﹐晚上睡廢棄屋。媽媽在超市工作﹐小女生會去找媽媽﹐媽媽拿過期的肉到廢墟餵流浪狗(英文片名是“流浪狗”)﹐廢棄屋有一整片牆面的一幅畫﹐媽媽凝視這幅有山有水的畫。 爸爸有悔恨交加﹐媽媽會回來偷看他們。爸爸嚎咷大哭後﹐在大雨中﹐爸爸帶著小孩去坐滑入湖裡的小船﹐媽媽把小孩搶了回來。結束前﹐他們到了媽媽家﹐一起慶祝爸爸生日﹐兩個大人去餵狗的時候﹐在廢棄屋站著看牆上的畫(這場戲長達十六分鐘)﹐爸爸終於把頭靠在媽媽肩膀的時候﹐媽媽走開了﹐留下孤獨的爸爸﹐然後喝了酒的爸爸也踉蹌地離開﹐電影在這裡結束。 這部戲幾乎沒有對白﹐相對來說﹐這部電影的對白看似不重要﹐其實非常重要。 重要的對白一個是爸爸唱的“滿江紅”﹔一個是女兒問媽媽這個漏水房子的牆為什麼看起來很可怕﹐媽媽說﹐因為天一直下雨﹐於是屋子流淚了﹐屋子老了﹐壞了(或者導演要說的是﹐家﹐在困難中分崩離析了)。 女兒寫的作業﹐“手用來打人”﹐“腳用來踢人”﹔她跟媽媽說一個她編的故事“青蛙祈禱神給它們一個國王來保護它們﹐神給了它們一根棍子。它們再祈禱給它們一個國王﹐神給了它們一隻鶴(crane)﹐鶴把青蛙都吃掉了﹐故事完了”。我看的時候以為這是母女閑聊﹐在大廳有一個美國觀眾說不是﹐這根本是受虐小孩寫給心理醫生的的作業。爸爸曾經把工錢給兒子保管﹐後來一場戲在馬路叫住走在前面不理他的兒子﹐從他的書包拿走錢﹐叫兒子顧好妹妹。後來爸爸出現數次喝酒的鏡頭﹐包括片尾﹐如果加上女兒的作業﹐這些直指爸爸有酗酒和虐兒的情形﹐前面的造句和故事幾乎是女兒的求救信號。 這部電影有四場非常重要的戲。 在雨中馬路拿著舉牌售屋廣告的爸爸﹐經過一場遠景戲﹐一場中景戲﹐然後是不動的大特寫。這場將近十分鐘的大特寫﹐滄桑的爸爸﹐拿著舉牌的廣告﹐如失去戰場手握長茅的戰士﹐在風雨中悲壯地唱“滿江紅”﹐唱著唱著他的兩行淚滾了下來。中年男人對人生的悔恨吧﹖是命運的哀嘆嗎﹖“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我的淚水也跟著滑了下來(喔﹐別又笑我了)﹐我想中年男人看著一段的時候﹐可能會有反芻﹐往事歷歷﹐人生走來的感同身受。 一場是長達十多分鐘的一鏡到底。爸爸在床上看到女兒玩的畫著女人臉的高麗菜﹐先是用枕頭悶它﹐用手挫它﹐引來哄堂大笑。然後﹐他歇斯底裡底吃它﹐破壞它﹐抱它﹐有愛有恨﹐全場靜了﹐然後他放聲大哭。導演一點一點的氣氛鋪陳﹐最後把觀眾情緒完全掌控﹐以李康生人生歷練的真情演出﹐再一度把觀眾擊倒。 一場是大雨中﹐爸爸帶著小孩遊湖﹐當趕來的媽媽把小孩強拉走後﹐爸爸大喊不要。這場戲我還沒有完全的理解﹐因為蔡明亮的電影有很多的寓意﹐有時來自聖經(尤其是“洞”)﹐有時來自西方美術。 最後一場十六分鐘的戲﹐爸爸媽媽凝視著整片廢棄屋牆面上的畫﹐兩人的心裡激盪﹐兩人關係的回顧﹐沒有一句對白﹐從兩人的表情動作﹐我們看到了爸爸欲語還休地想挽回﹐媽媽的絕望﹐痛苦與拒絕。據說牆壁的畫源自日據時代的一張原住民的風景相片﹐裡面原本有兩個遊玩的原住民小孩﹐在畫作裡小孩不見了﹐而電影裡面有兩個小孩﹐真是一個巧合。 這是一部對邊緣人充滿悲憫的電影﹐飽滿的情緒﹐震撼的視覺﹐同時也是一部沒有配樂的電影。電影一開場的銀灰色﹐和後來的綠色﹐黃色﹐土黃色﹐藍色﹐白色﹐紅色﹐畫面的構圖﹐燈光﹐攝影﹐處處見蔡明亮化腐朽為神奇的美學。從鏡頭擺設的位置﹐媽媽穿著藍色衣服在黑暗裡爬綠色的樹﹐手電筒的光和棕色樹枝交錯﹐我在戲散時在大廳聽觀眾說這幾乎就像在畫一幅POLLOCK的抽象畫﹐真是絕妙。 我在大廳經過聽到的一位觀眾跟他的一些朋友討論這部電影﹐正是我對蔡明亮導演的看法。翻譯成中文是“蔡明亮是一位畫家﹐一位詩人﹐他是一位完全的藝術家”。這位馬來西亞僑生﹐為台灣奉獻了他的藝術﹐或許他在台灣的票房不理想﹐每次想到他要親自去路上賣票拉觀眾就心疼﹐但是他不孤獨。當我在大廳裡外聽到看到不肯離去的觀眾那種讚美和興奮的表情﹐在世界上不同的角落還是有很多人懂他﹐欣賞他。 蔡明亮導演﹐是一位藝術家。 林肯中心Alice Tully Hall 觀眾等待進場看“郊遊” 觀眾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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