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禮物

斛蘭是長女，下有一妹心蘭，母親生心蘭時難產死亡，便成為父女三人的單親家庭。幸而父親為公務員，也已有固定的居所，收入穩定，經濟仍過得去。心蘭出生以來，身體孱弱，一整天只能躺在床上休養，導致父親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妹妹身上。 

每次父親下班回家，往往左手拿的是黑色厚重的公事包，右手則是包裝精美、顏色鮮豔的禮物。總是乖乖在客廳寫功課，等待父親回來的斛蘭，都期盼能得到父親獎賞的禮物。 

但不。 

父親進門後，給予迎面而來的斛蘭，永遠都是黑色的公事包，美麗的禮物一向是給予病魔纏身的妹妹。

二、            鬼臉 

父親為了妹妹的病，甚少有笑顏。直到有一次，父親帶著她，和妹妹一起去醫院複檢。而醫院那天辦了一場活動，請義工扮演小丑，對長期住院的兒童病人放鬆心情、散播歡笑。 

他們在等待的同時，也看了那場表演。表演最高潮，是小丑最經典的鬼臉，逗得全場大大小小的狂笑，連斛蘭也笑得樂不可支，但當她回頭看父親時，卻發現父親的心思不在這裡，眉頭仍深鎖著。斛蘭為搏得父親一笑，便拉回父親的注意力，將自己的身影佔住父親滿滿的視線，再學小丑的鬼臉。 

也許是斛蘭的孝心，父親感受到了，或是那天真可愛的鬼臉，真的打動父親的心，當下終於忍不住，放鬆嘴角長久緊抿的線條，微微拉彎那緊繃的絃，小小地、噗哧地，笑了出來。 

這樣的笑，給予斛蘭很大的鼓勵。也許是生平以來第一次，父親的注意力是放在她身上，這朵父親的笑花是專屬於她，完完全全沒有妹妹身影在裡面，所以她很珍惜它，並渴望著能擁有更多這樣的時光，或回憶。所以後來，就算是她成年後，若是她感受到父親沉悶的時刻，她便會出其不意地扮出這樣的鬼臉，來搏取父親一刹那間的開心。 

為得到父親的認同，與心目中的地位，從小到大，她便是依照著父親的希望與規劃前進。學音樂、當好學生、考第一名、成為一名醫生，最後的最後，是回家、尋職、照顧妹妹。

三、            妹妹 

也許是為了不讓父親太過擔心，也或許是當姐姐的責任感，又或是希望能藉由照顧妹妹，多和父親有些相處的時間，斛蘭一向會把自己在學校或在外發生的事，分享給一直病臥在床的妹妹知道。 

甚至是在醫院工作手術後，已經累得快沒有體力的她，仍是半與睡魔掙扎，半搞笑的說著醫院的趣事。 

當然，會避開死亡。 

通常，若是斛蘭在醫院的手術不多，能準時下班，和妹妹聊天時，總能看著父親的背影在心蘭房間的陽台前，照顧著花。 

那都是她們從小到大，父親為心蘭種的。 

所有的花會輪流的在四季開花，因為父親希望花的生機，也能給予心蘭生命力。僅有一個盆栽的花，也是父親最用心照顧的一盆花，十幾年來，始終不開。 

那天，斛蘭坐在心蘭床邊，滿臉甜蜜的向她述說，現在和她在同醫院服務，又是斛蘭以前在學校暗戀很久的學長向她告白了。斛蘭向心蘭分享著她內心的喜悅。 

隔天，是斛蘭的生日。斛蘭努力排開醫院所有的事務，只求能準時下班，和父親與妹妹一同吃晚餐。豈知才一進門，便見父親怒沖沖的指責她，難道不能體諒妹妹也許沒多少的生命能活了嗎？為何說那些她不可能得到、或是實現的夢想與希望給她聽？以妹妹的情況，在她的有生之年，根本不可能談戀愛！ 

父親的怒罵聲，引起房內妹妹的注意，妹妹推開房門，虛弱的走出來。被罵得又委屈又憤怒的斛蘭，一句話都不說的轉身離家就走。

四、            衝突 

與父親第一次的衝突，過往斛蘭想要視而不見的情緒，像死火山復燃般的爆發了── 

在第一個開口說愛她男人，她開始交往的學長男友面前崩潰大哭。她訴說著從小到現在，父親的偏心與不重視；訴說著父親也許只把她當成可幫忙照顧妹妹的看護，或他自己的分身，忘了她只是大妹妹二歲的小女孩；訴說著父親對她這個女兒沒有關心、沒有愛；父親把所有的愛全都給了躺在病床上的妹妹。 

她痛哭。 

之後，斛蘭以工作繁忙為由，減少了待在家中與父親與妹妹相處的時間。就算放假或能準時下班，也將所有時間留給那個說愛她的男友，不再回家與家人相處。 

父親有妹妹就好了。斛蘭受傷的想著。 

她早出晚歸，不再參與家中的一切，沒有家庭晚餐、也沒有家庭聚會，彷如黑暗中投宿的旅客。而在各自闇寂空間中的父親與妹妹，也常在深夜裡，聽著斛蘭進門後的輕碎腳步聲，默默閉眼。 

男方第一次上門來拜訪。父親給予視若無睹與冷漠的回應。斛蘭內心再無法忍受如此的輕視，發生第二次的衝突。 

這次，是真正的離家。

五、            花開 

她需要做什麼，才能得到父親的愛？別人唾手可得的歡愉，也許是斛蘭一生渴求卻不能抵達的彼岸。

斛蘭的憤怒，使她只想逃避原來的家。 

在斛蘭離家出走的這段時間，男友除了當她的避風港外，還悄悄的幾次利用自己放假時間，私下與斛蘭的父親相處、瞭解、親近。當然也包括向未來的岳父敍述斛蘭的情況。 

幸而男方的努力，使得父親卸下心防。當斛蘭被帶回來，父親當著女兒的面，將那二十幾年來從不開花，現今竟綻放得鮮美繽紛的盆栽，轉交給未來的女婿。並說：中國有一種美酒，名為『女兒紅』，但現今水泥都市，無法埋酒，所以他在斛蘭出生那天，便為女兒種了一盆花。 

斛蘭哭：「花開得好美。」 

那是父親細心呵護二十多年的斛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