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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7/06 13:42:21瀏覽444|回應1|推薦10 | |
前天和兒子去電影院看《馴龍記》第二集 (How to train your dragon 2). 他正在學動畫,對影片製程已頗有概念,於數位片廠的種種亦如數家珍。數位繪製(digital painting)這行分工縝密、講究細活,內行才看得出門道。
我既是外行人,便全心沈浸於數位饗宴。片子以繽紛的空中遊戲開場;維京小孩騎著五彩火龍擲羊競馳,好不熱鬧。但在這場熱鬧裡,主角男孩稀客(hiccup)與無齒龍(toothless)兩個「殘障人士」卻缺席了。他們一斷足一折翼,然憑著義肢及先進的飛控器械,原不懼與眾兒較技。可是他們懷抱另一種飛龍在天之志,避開人群,高翔遠引,去到雲山迢遙之處挑戰速度的極限。
飛累了,稀客停鞍歇馬,從懷中取出一物攤在地上檢視。原來是一張地圖。他拿出筆,舉目環視,然後在四角空白頁面誌下新識的疆界。看到這幕,我心裡起了小小的震撼:這個斷足男孩不僅是追求刺激的冒險家,更是拓展知識的製圖者。
製圖者的意象引領我展開飛龍在天的胡思亂想。在內向封閉的經濟文化思維裡,製圖者原屬百工技藝之流,臣服於權力結構。但經過二十世紀一波又一波的科學革命與武器競賽,權力結構開始將製圖者奉為上賓。最近二十年知識經濟的躍進,更將製圖者推上領航員的坐席,從根本上動搖舊式的權力版圖劃分。製圖者定下的路標(roadmap),主導資本的流動;設計的數位市場,則跳過中介,直接將供需動態傳達給第一線的銷售者及消費者。舊式的操作管控,漸漸失效;老輩的巫師雖仍在念咒,身邊雖仍不乏聽慣咒語而起舞的人們,但是,這一切都無法遮掩咒語已經失靈的事實。
大眾文化是現實的溫度計,運用高超數位技術的動畫不自覺反應了下層結構的板塊移動,不足為異。新一代的製圖者,跟隨發現世界地理的眾先驅的腳步,體會描繪宇宙圖像的眾先知的心靈,站在知識的制高點,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知識規模。這個規模不再像從前由少數的軍閥霸主所議定所壟斷,而是建築於以幾何級數成長的巨量連結 -人與人、人與資料、資料與資料,資料與環境、與機器、與生物、與無生物。人造巨量連結的規模,有一天將趨近大自然的規模(natural scale),超乎今日之想像。誰能漫遊其間而不迷途?唯有製圖者。
想像枯竭了,我又回到電影。我看卡通不專心,但也頗有先見之明。理想總要面臨舊勢力的挑戰,才有戲劇張力。果然後來劇情發展,出現一個大壞蛋,只對征服奴役感興趣。稀客不顧酋長父親的勸阻,試圖以理性說服壞蛋。但壞蛋利用一隻巨大的冰龍激發火龍族的獸性,就連無齒龍也一時善性蒙蔽,欲取稀客性命。維京酋長護子身亡,稀客臨危受命領導反奴役戰爭,靠著純一的「龍性本善」信念,將無齒龍從迷境挽回。無齒龍大發神威,終於轉危為安。
普級的卡通如此結局,自然皆大歡喜。現實中,製圖者與征服者的衝突與依存將永遠存在,製圖者也並不都無私善良。我們大可質疑:製圖難道不是征服的白手套?征服豈非製圖的真意圖?但正如叔本華所開示,理性乃意志的發言人,意志乃理性的鞭策者,這類質疑了無新意,也無解答。但個人角色的曖昧也好、矛盾也好,歷史的天平似乎打定了主意朝製圖者傾斜。說得更明白,這是歷史的必然,與個人選擇無關。若依個人好惡,我或許嚮往老子的小國寡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若事乃必然,則我將搭乘製圖者的風帆,極目遠眺天際的風景。
我且要在歷史的必然中預期,下一次征服者的末日降臨的時候,將遠比柏林圍牆之崩塌規模浩大,但比一塊磚頭掉在地下還要寂靜。我預測的信心基於人類集體的漠然所包含的從容智慧:人們回顧歷史的巨變,努力探求其端倪;但巨變在身邊發生的時候,卻往往茫然不知。
把一齣普級卡通扯成這樣,實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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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