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準，每個月差不多的日子，她就會來。她光鮮亮麗、她年輕開朗、她率直真誠，我們就站在家門口哈啦個半小時，聊些八卦也約略地談及自己，她總在我暗示下才會告別，開著一輛紅色跑車離去，留下她招牌似的笑容和絕對超標準的分貝，散落於巷弄空氣中。

很現代忙碌型的我，竟然從不敢請她進家中坐，深懼她的熱情健談佔用我一天超過二十四分之零點五的時間。對於計算使用時間，我極吝嗇。我非常嚴肅地考慮，是否該將每個月一繳改成半年，甚至一年一繳。

她，每個月都來收保費，我是這樣認識她的。後來知道她是復興鄉山裡長大的孩子，直到工作結婚才搬到現在居住的鎮上，難怪全身散發山上陽光的模樣。她有一雙兒女，婚姻幸福，孩子學校的老師喚她「辣媽」。

上個月，她說先去醫院回來再找我。來時，我隨口問道：「怎麼啦，生病了呀？」她瞬間變臉說：「我以為我一向夠豁達，又非常堅強，真遇到了還是沒辦法接受，情緒到了谷底。」

原來一年前，已因腫瘤開過一次刀，這次追蹤檢查發現又移轉長出，那天是去做化驗，等這個月上旬看報告。她說她清楚結果並不樂觀，待醫生真宣佈檢查報告是惡性，她將立刻辭去工作。

已過這個月上旬，我掛念她，卻不願突兀打電話給她。

這幾天是她每個月該約我的時候了，多盼望還是她的聲音，多希望就說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多願意讓她佔用我二十四分之隨便多少時間，多想請她進我的客廳喝我煮的咖啡‧‧‧

生命的計算有何邏輯或公式？有什麼準則及依據嗎？我們常斤斤計較表象的東西，忘卻分享與分擔。

這一次我要她用超標準分貝對我說──這個月會來，下個月還要來，以後每個月都會來。

【本文已刊載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