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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12 17:35:11瀏覽274|回應0|推薦7 | |
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跑來厝後的農田,把田裡的菜園當作你的地盤,始終不離去,沒得吃,又踏壞人家的菜苗。 第一天發現你,正隔著矮牆邊與我對望,晶亮的雙眼露出無邪的表情。見你的脖子被晾衣架繞了兩圈,並且看出是有人用鉗子絞住打結的。想是原來有人家養你,因為你太頑皮,跑出來不記得回去?或是被拋棄被趕出來?擔心你長壯了被束得難過,一時心起,餵了兩個包子示好,想讓你安心便於我用鉗子剪斷衣架。開窗跳過矮牆,鄰居順伯正在不遠處的自家菜園,我請他幫忙,由我安撫,由他剪斷。你大概知道我沒有惡意,竟乖乖順從。大功告成時,看你跳躍竄跑,似乎是高興的。 後來你一直沒離開附近。 我們不曾有養過你同類的經驗,但看得出你正年輕,雖然有些削瘦,卻髮色烏亮,動作敏捷。 家裡兩姊妹知道厝後來了一隻黑色土狗,經常在矮牆邊看你,爭論要叫什麼名字,最後順著老大,就叫你「黑黑」;還有我和妻子一旦走出後門,你總是飛快地奔來,兩腳搭在牆壁上,猛搖尾巴,發出「嗯─嗯─」好像撒嬌的低鳴,我們都有些心軟。於是有時我從辦公室要來剩飯剩菜放在冰箱,晚間下班帶回來溫熱;有時是小女兒把學校的營養午餐帶回來;我們就在田的另一頭小路上餵你。你總是瞬間就吃得精光,只是有車或有人經過時就驚慌脫逃,一會兒才回頭舔乾淨,不剩一粒米飯。不久,你長得精壯結實了。 也因此,你更不願離開這塊田地。菜園主人與我們不熟識,常見他早上或黃昏來翻土種菜。這時你就避得遠遠,應該是知道他討厭你吧;主人離開了,你又回來,和他捉迷藏,咬他的農具,玩種菜用的竹枝,拖走他蓋肥料的塑膠布,踏壞新種的菜苗,甚至我親眼見你用牙齒咬住管子,把他背在背上灑藥用的噴霧機移動了好幾公尺。 主人火大了,知道有人在餵,又趕不走,於是在腳印最多的地方架起粗目網子,聽順伯說是要捉你,我心想是捉不到的,因為對你的體力和聰明有信心。 但你還是被網繩纏住脖子,那天早上起床就見你坐著不動,望著我發出低鳴,我又跳出去幫你解套。當主人換了更細的網子,你又被纏住一次而我又再次翻牆解套。也許你學乖了,從此沒有再被套住。 我也決定更換餵食地點,減少菜園被玩壞。這期間換了幾個地方,最後引你來家門口邊的車庫。不論晴雨,聽見哨音,你總小心翼翼從巷口進來,囫圇吞棗後趁著夜色離去,又窩回菜園,只是不知道你真正睡覺的地方。 當你愈熟悉進出巷子的各種捷徑時,更常見你在家門口閃現,尤其是假日,門前腳踏墊有你頻繁的腳步聲。但也因此,鄰居發現常有鞋子不見單腳,斗笠被叨走,我的一雙拖鞋也遍尋不著… 全家討論過是否要豢養你,也買了項圈皮帶。卻一直猶豫不決,擔心你過慣了自由日子,怕你活動空間太小,擔心我們白天上班上學無法照顧,又不知如何教你…直到鄰居對我們只餵食不教養提出正式抗議,我們決定不再餵你,有時還故意喝斥,希望你會到別處覓食,在別處找到安身。 可是,你還是徘徊在菜園附近,即使已經兩個多星期狠心不餵,你還是來門前、矮牆邊低鳴,不論晴雨。漸漸地,看到你的次數減少,心裡想你應該有了去處,有了朋友吧! 到這個假日,大小雨已經下了一星期,氣象報告說星期一會變冷,雨就不下了。上午突然在厝後看到你在園子裡站著不動,一站就是半個小時,任雨淋身;我不忍心地叫你,你也只緩緩搖著尾巴,好像病了。中午買了一個福隆便當,對你吹口哨,不久你緩緩走到門前,吃了幾口便不吃了,眼神有些呆滯,不再蹦跳,不再低鳴。我把之前買來的項圈和皮帶,把你套住洗完澡後,清出車棚一角要你待著,別往菜園去淋雨了。午睡醒來卻不見你,是項圈過鬆,你掙脫而去,屋前屋後都看不到你的影子。 傍晚夜幕已降,我往菜園眺望,隱約有個影子瑟縮在田埂上,我找妻子確認,那應該是你,再以哨音呼喚你。不久,鄰居來說你在巷口站著,好像沒有體力走動,我跑進雨中抱你到車庫,擦乾你的身體,決定讓你在這裡過夜。妹妹說該帶去看醫生,可是星期日晚上沒有動物醫院開業。第一次你在家裡過夜,全家人輪番開門去探視你,摸摸你的頭叫黑黑,幫忙蓋毛巾被,引得鄰居詑異地探頭。 星期一早上你喝了一杯牛奶,晚上對買回來的粥卻只聞了一下就原封不動。再與醫生聯絡,醫生正在動手術,無法看病患。 星期二早上你喝了不到半杯的牛奶;剝了一個包子,你把中間那丸肉吃了,麵皮則完全沒興趣,不像以前一口就吞下。晚上妻子和小妹帶你去看醫生,醫生抽血檢驗,不樂觀地說你感染目前還沒有藥物可殺的犬瘟熱病毒,只開了用注射器進食的營養液,是所謂的「支持療法」意思是靠你自己與病毒對抗。想起你在田裡奔跑的模樣,我認為你可以戰勝病毒。 全家人還是輪番開門去探視你,為你舖上厚紙板,加了幾件浴巾當墊子。到了午夜十二點多,再用我的登山頭套裹住你的身體,我想保暖材質做的頭套,可以讓你安然渡過十六度的夜間氣溫。正想可以放心去睡覺,你卻站起來,低頭觸著我和菊英的腿,遲遲不願躺回去;示意你躺下,你全然不動聲響,只是勉強伸長頸子要靠著我們,我只得抱起讓你躺下。 星期三早上,不到六點就起床,從冰箱拿出營養液,吸滿注射器,想先餵你吃下醫生規定的量,再溫熱一杯牛奶給你。 開門往車棚去,看到你橫躺在地上,左前肢微曲離地,後肢僵直,嘴邊一灘血跡…… 全家人圍著你,淚流滿面。 我們才意會到,午夜時你不願躺下,那可能是你意識到會離開,而不願孤單離去的本能動作。皮帶被你的身體拉引得繃直,是你用最後一口氣要接近門邊,呼喚我們來?寒風刮過,你無聲無息地在夜裡倒下,不知掙扎多久? 我們竟無知地認為以你的年輕應該撐得過去,即使你已經瘦得皮包骨。我們更天真地想,憑你在田野那麼多日子的歷練,區區病毒能如何?我們也內疚地懊悔沒有早點圈住養你。 我用毛巾被包住並抱起你冰冷的身體,輕輕地放回你最後睡覺的地方,用手試圖讓你的雙眼合閉;把用過的所有毛巾被,輕輕蓋上。 全家人圍著你,仍淚流滿面。 星期三早上,我請了假,要帶你到我和妻子常爬的小山上。知道有一處樹林適合你。你將與自然山林為伍,從此不必對人恐懼;山林包容一切,不會有人到處作勢趕你;山林地方大,可以任你玩耍;山林有鳥聲蟲鳴,不會讓你無聊。 臨走時,我對你叮嚀:不要再投胎當狗,尤其是一隻黑色的流浪狗。 臨走時,我再看一眼新土中的你,彷彿看見你和善有神的眸子,跟你說「再見」! 黑黑曾經來過,我們認識了四個月。 黑黑曾經來過,在家裡住了三個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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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