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姐，今天有新出來的刮刮樂，來交觀一下！」

來醫院洗腎的彩券婆慢慢將輪椅滑靠在檢體受理處，拎起擱在大腿上的米色帆布袋，吃力地從輪椅上撐起身來，瘸瘸擺擺地將頭伸向窗口向老溫打聲「招呼」！

她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腎友患者，洗腎之際還得兼顧生計！那一袋多了幾塊洗不掉垢染的米色帆布袋，裡頭裝的是一疊疊她賴以活計的「刮刮樂」。平日都是自個兒上醫院，偶而會見著她帶著聲稱有燥鬱症，一直在療養院治療的兒子「陪」著來洗腎。

「只有情況穩定，才敢把他接出來，那否這麼大漢若是抓狂，我嘛舞莫法伊！」在兜買「善心」之餘，彩券婆抬起她那被尿毒調成透著蠟黃色的臉龐，聊起老愛戴著墨鏡，穿著一身黑的兒子，口吻裡夾雜著希望兒子常在身邊的無奈與期待…

來自腎臟科的病人，不管是洗腎的、腹膜透析的、還是腎臟移植的，都有著一張張像彩券婆一樣被尿毒調過不同色層的臉龐，在固定的回診時間來向我打著招呼！而實驗室裡頭也有著為洗腎患者準備的檢驗套餐：為了EPO（紅血球生成素）治療，每週固定的紅血球容積檢驗；洗腎前後的全套生化檢驗，以及C肝與B肝檢驗；外加年終一次的血鋁檢查…，這些林林種種的檢驗，或許代表著淪為洗腎病人的一種周而復始的宿命！

洗腎，不論是個人生命品質，還是醫療成本，都是難以承受的重！根據台灣腎臟醫學會統計，台灣是全世界尿毒症發生率最高的國家，雲嘉南地區每年洗腎人口高居世界第一，每百萬人有五百一十四人。這種特定地區性的流行病學，除了人口老化，以及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文明病三高」造成慢性腎臟病的共同性醫療問題之外，還潛藏著政治族群、偽藥，與流行病學與醫療成本形成盤根錯結的社會問題。

劣質、晦濁的政治生態，仰仗著地下電台的猖獗與煽惑得到滋補，地下電台則靠著販售不實偽藥廣告橫徵暴利。狹劣的政治族群、地下電台、偽藥「相因寄生」，造成南部的老一輩因為醫療知識不足，聽了躲在廣播空氣裡的「神醫」、「華佗」的神奇推銷，把吃藥當進補，最後把腎臟補掛了，轉嫁成為全民健保醫療支出，而自己只能在「洗腎或換腎」的生命是非題作出圈選。

在大陸做過腎臟移植的劉小姐，有一次回診時不勝唏噓地細數著她們的換腎一族：「…換腎的出家師父狀況控制的還不錯；A先生變成肝硬化，B女士後來是因為肝纖維化，還有那個長得漂漂亮亮的C小姐，後來得了肝癌也走了！我們這群在大陸換腎的病友，三五年內『走』了不少人！」

「我們這些腎友會的病人，換腎提高肝病變的風險（B肝或C肝的尿毒病人），洗腎又比一般人更容易得到膀胱癌！」劉小姐很清楚擺在尿毒生涯的分叉路，「但是自己總得選擇一條路走下去…」

那天彩券婆又來推銷「刮刮樂」，我問她：「賣一張賺多少？」

「一百塊這款，一張賺八元！兩百的，一張賺十六元！」

「這些刮刮樂賣不了呢？」「賣不了也不能退，所以貨也不敢批太多，生意今麼是那來那歹作，來病院洗腰子順便沿路叫賣，賣沒幾張！今麼攏是『鬱』在學校旁邊的早餐店、快餐店，比較卡有生意！」

「從三重埔來恁病院洗腰子，一趟工太遠咧！生意嘛兼顧不來，我已經在厝裡附近的洗腰子中心排好時間，下回就不過來了！」彩券婆收好「刮刮樂」的家當，滑著輪椅滑向大門口前，西落午陽從大樓斜灑進來的金色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