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時刻，到六東病房為重症病人作出血時間檢查。一跨進雙人房中間的帷幕，映入眼簾的金黃色陀羅尼被，及一座唱誦著佛號的蓮花燈，奪去了我對病人蠟黃、枯瘦病容應有的注意。也許，這是一種自我臨終關懷吧？

「驗個血！」打開道具箱，邊與家屬說明來意。習慣地瞧了床頭上病人的資料「四十二歲，女，病因：Hepatoma」。

「恁們跟著念佛機念佛麼？」沾著病人在耳垂的血滴，我問著。

「她才開始學唸沒多久，前陣子才帶她去皈依。」家屬幫著孱弱的病人回答。

「醫師你也學佛？」

「念佛要有信心，要念佛的慈悲，明白念佛的目的。」我儼然扮起佛使行者般，嚴正地闡述起來，家屬在一旁用客家話偎到病人旁低語。「我們幾個都是初學佛不久，很多都不懂，有緣遇到高醫師，你可不可以多說些給我們聽聽！」家屬對於今天的緣遇似乎欣悅起來，有著期待。

「咱們人生，功名富貴也好，貧賤也好，只是像個小小蹺家囝仔，成天在外頭玩得樂昏昏，沒有方向、目標，到頭來是又病又餓，無依無靠的；這時候也許才想到家在哪裡？媽媽呢？阿彌陀佛就像蹺家囝仔的媽媽，成天站在家門口巴望著、惦記著。你看到阿彌陀佛垂下來的右手嗎？那就是接孩子們回家的手。念佛就要用想家鄉，思念媽媽的心情來念。」

「生命是繼起的，今日的夕陽餘暉，明天依然能綻放朝氣，也像嚴寒的冬日驅盡，大地終究回春。我們念佛是要去創造自己繼起的生命的意義。求生西方淨土，不是龜縮、逃避，是回到母親的懷抱，讓生命圓滿地重新來過，不再萎縮。」

病人望著我，茫然，還是神往？

步下樓梯，常來抽血的老阿婆微弓著瘦瘠的身軀，向我合掌問好，「阿彌陀佛！」

「老菩薩今天又來看門診喔！一天念多少？」

「六萬。」阿婆撥了撥泛著褐光的長念珠。

「要記得信心歡喜！」

「有啦！」阿婆瞇瞇地笑，臉上歲月的年輪全擠到一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