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號的助念聲中，老金走了！他卸不下滿懷的疑竇與憾恨，拖著疲憊的腳步，遠離了這個愛恨紛擾，令人難以割捨的溷濁世間。

老金是個經營佛品事業的商人，不知道是少年白，還是汲汲營營的企圖心，才過不惑之年，滿頭早已爬滿了蒼茫。在那個錄音卡帶主流的年代，他可以說是幾盡獨攬經營著掛著佛教招牌的「名僧」、「老師」的法音，也算得上積了不少「福德」。

從某個角度，算是一種佛門的鼎盛吧！這些名僧、老師都有自己功德主成立的講堂、功德會，如雨後春筍般在各縣市遍布開來，甚至內舉不避親地交由自己的親眷們護持經營，大量的CD、MP3結緣流通，或自行販售，讓老金開始嗅到「景氣不佳」的味道。

就在事業遇到瓶頸亟欲轉型的當兒，長久的便秘，讓一向「鐵齒」的他，不得不被家人押上醫院檢查。直腸癌！大腸鏡檢查的結果，像平地驟起的捲雲，在老金的生命與事業籠上一層深鬱鬱的陰霾。

在生命交關之際，人很難定下心去思索那如秋雲般的生命，總是把焦點擺在尋找寸許的生機，即使那是難以預知的。

兩三個月後，老金在家人的陪同下，回來做「癌胚抗原」追蹤檢查。

「近況如何？」「因為親戚跟長庚的直腸外科的醫師很熟，託個方便，到林口長庚做直腸切除手術。最近跑到南部跟一位氣功老師傅學了套『少林易筋經』，一些商場上的朋友介紹我試試『尿療法』，每天清晨都在氣功、尿療…」老金在我跟前虛晃了一招「摘星換斗」，或許氣功、尿療有點幫助吧，老金依然散發他的短小精練。

但是，鬼魅般的癌魔猶如慢慢溢堤的洪水。幾個月的纏鬥，老金在抗癌戰場上潰敗了！痟弱、蒼白吞噬了臉龐往日的福澤與光潤，老金被迫住院療養。

在一個盛陽的下午，我到分館的病房探視這位有佛門情誼的朋友，瞥見病床底成堆的小麥草、苜蓿牙…，各種琳琅滿目的有機食品，那都是他正值事業轉型的產品；以及一盆還游著生鮮鱸魚的小水缸，據說是朋友送來給老金滋補的。也許對生命堅執、不妥協的老金，想藉由這些食品的滋養，重赴生命戰場！

癌魔的蝕骨之痛，讓他站不直身子地偎靠在被陽光烘灼出一股熱氣的窗邊，含淚地掐滑著黑珀手珠，和著念佛機，唱念著「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觀世音菩薩…」那句被事業的紅塵影事汨沒經久，日漸生疏的聖號。

不知道他的淚珠，是在為眷戀紅塵的哭訴乞憐，「菩薩，您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嗎？我的功德事業做得是不是不算多，為什麼癌症會找上我…」；還是為即將歸心淨土的浴蓮重生而悲欣交集？！

望過萬頭攢動的宗教活動，多少人上演著像老金這般「教徒輓歌」的輪迴。宗教徒在試圖解除人生的不安時，往往迷惘於權威、偶像般的臣服，像追星族的「粉絲」一樣，在「作功德」的社交活動裡，「瞎拼」（shopping）這個道場那個寺院，累積了足以傲人的「資糧、利潤」！當利潤量化到某個階段，就可以換穿上一些宗教團體自有品牌的「logo」，可以變成一種「道貌岸然」，或者「不老不病」神話的「絕緣體」？！真諦的探索反而成為一種模糊的附屬品。

「專門買物」放生的宗教團體，一直在佛門外頭忙忙碌碌！鼓吹著放生可以得長壽與解除病苦的果報，足跡踏遍了台灣、東南亞各處的山明水秀。反倒很少教人從「素食衛生，捐血救人」，這種可以身體力行又不花錢的實質的根本養生之道著手。缺乏智慧抉擇的買物放生，「唯物的利潤」破壞了生態平衡，放生反成了殺生，顛倒了因果！

在歌功頌德的包裝下，宗師與神棍，聖凡同居，龍蛇混雜，聖潔莊嚴抹上了酬酢與彩垢！有多少宗教徒願意走出用矯情的瓦與傲慢的磚，築起的「我執城堡」，呼吸心性的自然空曠，享受佛日慈悲的煦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