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大門口灑冥紙抗議！」

剛從內湖院區回到實驗室，我正抖擻著披覆在大衣上的冷冽，送檢體的護送員拉大著嗓門正放送著「路透新聞」。

我好奇地往服務台邊走去，心想難不成又重現著多年前「抬棺抗議」的驚悚畫面？只見警衛、清潔人員嚴陣以待地在掛號處前，與好奇的門診病人兜成一圈。另一頭則是頭纏著白布條的病患家屬，擁簇著癱臥在病床的病患，高舉著抗議布條擠在左側大門邊。帶頭的拿著擴音器哇喇喇地不斷叫喊著「叫院長出來！」，其他站在前頭的人，有的叼著香菸，有的滿嘴的血紅檳榔，一副街頭抗議老手地，一邊叫囂著，一邊四處猛狠地撒砸著冥紙，冥紙像落葉般在大廳、掛號處、服務台前舖滿著。

望著這一幅驚悚的畫面，我問了站在一旁的瓊文，約略知道是一件發生在兩年前羊水栓塞導致植物人的醫療糾紛，因為不滿意索賠的結果，老案纏訟至今不休。站在是非擾攘頓歇的人群裡，我聆聽著苦主正向著電視媒體哭訴著這段「蒼天無眼，禍福無門」的悲歌，心裡卻迴盪著「生贏雞酒香，生輸四塊板。」那句老祖母嘴邊的台灣老諺語。

女人在生產台上與無常共舞，有人沈浸在雞酒香飄灑出來對新生命的期待與喜悅，有人卻無助地將靈魂禁錮在杉板塊裡的幽暗與孤寒。

「生贏雞酒香，生輸四塊板」這是老人們對生命傳承的一種嚴肅叮嚀，告訴我們生命之珍惜與可貴。即使現代醫療再怎麼進步，產科醫生面對極具幻化無常、如夢魘般羊水栓塞，帶來的「禍福生死」，也許這句台灣老諺語聽來是令人彌足真實，冷暖自知！

望著大門邊生命無奈、無聊的抗爭，有人不禁要問「禍福、生死」到底是怎麼個回事？「禍福相似，生死共一！」這是祖先留下來的文字智慧。「生」字收筆是個「一」字，「死」字起筆也是個「一」字，生命就在「一」裡頭，乘載著、擺盪著、浮沈著。面對如此倏幻的生命，誰能參詳透盡？

忽然在眼前出現三兩個頭紮著抗議白布條的小孩，也不知道是家屬的，還是抗議掮客帶來的，正撿起舖滿在地板上的冥紙，興高彩烈地撒玩著，或許小孩年幼的心靈正傳承著生命裡無聊的抗爭吧！一旁的抗議掮客們，正對著前來關照的分局警員笑謔著說：「今天剛好沒帶雞蛋來，下回如果來丟雞蛋，你們要記得穿雨衣…」

癱臥在病床的生命，隨著家屬的哭訴聲，掮客的笑謔，小孩的冥紙嬉戲，如同今天冷冽的空氣，似乎一時間在我眼前的一片空靈裡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