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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巢夕陽
2005/08/28 12:14:17瀏覽175|回應0|推薦1

這一回老人好不容易「正確」地完成飯後血糖的抽血檢查。

今天還是一個人來,比起兩個星期前,今兒個穿著很「漂撇」,乳白色的雅痞帽,也有人管它叫作「添丁帽」,印象裡會戴這款帽子的,都是上了「耳順之年」的老人居多,似乎代表著四五十年代的一種時尚風!

金框的墨鏡,烏亮的皮鞋,衣領間逸著古龍水的香味。當我在他手腕繫綁著止血帶的時候,瞄了瞄他手上金晃晃的手表,表殼上一個陌生的品牌鐫著閃眼的「swiss」字樣。對於雙手從不羈絆著任何飾表、戒指、手珠的我,要我叫出名牌手表的款式是件很窘的事!唯一不變的是,每次總是要貼近他那滿布著老斑且黝黑的臉頰,在他那聽覺若有似無的右耳,大聲喊吼著,才能勉強地讓兩個世界「溝通」。

「你的抽血時間還未到!」看著他手裡的飯後驗血單,家人為他註記:七點吃完早餐。也許老人的健忘,弄不準自己是幾點吃飽的,離九點還有半個小時,他就耐不住想捱過來抽血。不得不凝聚丹田之氣,用力把聲音吹進他的右耳。

「啊」「擱等半點鐘!」他似乎接收到外面世界的訊息了,對於自己的老窘,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來。

兩個星期前,他空著肚子跑來要抽飯後血糖,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樣,口裡一直重複地交代著:「血抽了後,阮媳婦會來呷我拿藥啊!」也找來愛心服務人員幫忙,折騰了老半天才發現他當天根本沒掛號,而且都滿號了,一堆人卡在兩個世界的「溝通」上頭。

「恁厝的電話幾號?」「嗯2…3…」老人皺起深深的眉紋,一時間似乎忘了家裡的電話。在百思不得下,用充滿老繭的右手撫拍著自己額頭,試圖在記憶如沙漏般流失的腦海裡,撈起一組號碼。

好不容易在紙上寫出一個電話號碼,撥過去才知道是他女兒的號碼。原來老人平日是跟兒子媳婦住在一起,女兒的電話或許是他那幾盡靜默世界裡的一個貼心窗口,也許有屬於他們的神奇式溝通。

「抽好,阮媳婦會來呷我拿藥啊!」這似乎是他每次看診的標準程序。

「阮厝住勒福德街,阮大漢雜某子住在台北,細漢雜某子住在高雄。」

「阮某故身(去世)去囉,前後耳孔開兩遍刀,開了壞去,左手邊耳聽攏嘸,剩正手邊耳還聽有一點點……」老人指著左耳,用他那沙啞緩慢的聲音,似乎傾瀉出他那孤巢世界裡的孤寂與靜默,也讓我們滿懷著為何不戴助聽器的疑竇得到紓解!

「有閒來阮厝?!」臨走前老人撫拍著我的手背好客地邀請著。望著老人遠遠消逝於人群中的身影,我想起全唐詩裡那句「孤巢懸夕陽」:築在枯藤老樹枝條上的孤巢,垂暮的昏鴉在夕照的金黃天空,洗弄著凋零的羽翼。

孤巢,似乎成了現代高齡社會的代名詞,帶起一些台灣社會的新名堂:養生村、越南新娘……。不同的人為孤巢生涯盤算、籌量著,財團們紛紛為屬於上層社會的老人量身訂做,蓋起「一應俱全」──食、住、行、娛樂、醫療,富豪級的「老人社區」──養生村,吸攬著人對「老有所終」的憧憬。

「越南的卡俗(便宜)、卡乖!大陸仔卡歹款待!」越南新娘掮客,一個台灣民間新興的行業,對著中低階層的孤巢老人、單身的中青壯年人,推銷著「一應俱全」(伴侶、管家、幫傭、傳宗接代)的越南靚女,好讓「孤巢終老有人伴,未雨綢繆兒孫稀」……

送走孤巢老人,在同樣的座位來了一位越南孕婦,矮小、清瘦、靦,缺了些豐腴、白皙,是我對這些產科門診異鄉客的印象。

望著越南孕婦緩緩湧進採血試管的熱血,湧動的鮮紅在我心影映著「孤巢夕陽」,也映著未來中產階級,有著漢越血水交融的「新台灣之子」?

( 心情隨筆心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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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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