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在電腦病房檢驗畫面看過念佛阿嬤的名字後，有好一陣子沒見到她回診的影子，以為她那耄耋的生命，在老病流逝的歲月裡，悄然地譜下休止符。

她，是門診的常客，舉凡心臟科、感染科、肝膽腸胃科、糖尿病門診都留下厚厚的病歷。雖然老病纏身，但是八十來歲瘦癯的身骨，前兩年尚有餘力四處禮佛念佛，虔誠似乎是她遲暮生命裡的志業。雙掌合十喊我「功德無量」、「阿彌陀佛」，是每次她回診與我相見歡的招呼。今天見到她，卻是頂著棉帽低垂著頭，無精打采地坐在輪椅等候著。

我挨到輪椅邊，蹲下身子在她耳邊喊著「南無阿彌陀佛，妳還認得我嘸！」她抬起頭來，用白內障僅剩的單邊視力且無神的雙眼瞧著我，嘴角露出乍逢知己的喜悅，有氣無力地比動著充滿皺繭的雙手，唇動著想跟我訴說些什麼，我卻聽不清楚隻字片語。

她兒子說：「心臟通過兩次，加上上一回膽囊開刀之後，體力就越來越差了，也只能吃些粥糜而已！阿母，咁會認得妳的阿彌陀佛！」我又再次在她耳邊喊：「阿彌陀佛真想妳咧，妳嘛愛記得念南無阿彌陀佛！」她兒子笑說：「上回住院忘了帶佛珠，還偷偷在棉被底下搓點滴管數念佛號！」有些耳背的阿嬤似乎聽著我們的對話，咧著嘴角笑著。

望過醫院這個醫病輪迴的生命平台，歲月在髮際為自己徒添幾許鬢白，尚能健步的人幾時開始僵坐在輪椅，有人龍鍾垂老的得倚人攙扶，有人悄然地在生命舞台謝幕，在門診裡見不到熟悉的臉孔；一個個續起的生命在婦產科門診胎息著、流動著。醫病人生也許是難得的一期一會的相遇，有人總是俗不可耐地，「消費意識」著自己的生命，自己也曾不經意地「唯物量化」著他人的生命，我們似乎都欠缺著生命間彼此的「感恩」。

「感恩哦！」，越來越多的老病人們開始用它來替代「謝謝」，潤澤著門診醫療業務的勞頓。記得有個血液科的病人，在燃盡生命最後的燭火後，家屬還特地到抽血台前感謝這些年來為他父親做的檢查。

生命幾何！工作又幾何！在醫院這個體驗生命、生死的平台，誰能參詳「生」字收筆一個「一」字，「死」字起筆也是一個「一」字，這個「生死一字訣」！醫師、病人、行政主管、還是著作等身的教授？

念佛阿嬤完成抽血檢查，坐在輪椅上勉強地拱著僵硬難以合掌的雙手向我致意著，似乎告訴我：佛不會忘記今生與她的誓約，在一期的生命終點站會接引她回安養世界，再譜生命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