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畫面重複地播著華航空難的旅客名單，一個熟悉而且特立的名字，赫然映入我的眼簾，心裡想著該不會同名同姓吧？每個週末下午，你不是還守在診間無倦地看著你那些病苦脆弱的病友？但是公告欄卻寫著你的「休診」，心中的不安、疑懼與回憶頓然攪在一起…

「組長，借我一支尿液試紙驗看看！」

那天你好不容易結束下午門診的疲乏，跑到實驗室跟我要了一支尿液試紙。你拿著從洗手間沾過尿液的試紙片，比對一下試紙瓶上「Protein」與「Glucose」的顏色變化。

我正吃驚變成咖啡色的高效價尿糖反應，你說：「最近腳有一點腫，老了，咁控制會好？你幫我看有蛋白尿反應？」對照了顏色，我說：「還好咧，只有微量顏色變化。」對於近來的微恙，你感慨說：「可能病人看太多，是應該來退休了！」

這一陣子你常來我這裡抽血驗尿，也許你的身體真的在喊累，所以你與夫人安排了絲路之旅，好讓廣闊無垠的塞外風光來放鬆緊繃的生命。就在你正要享受絲路之旅之際，一個令人震撼、感傷的無常，強迫你從人生「退休」。

回想門診時間，你的病友的驗血驗尿，有時候多的令人有點「煩」。但是，我想到你就如同佛經上說的「如尼拘樹，覆蔭大故」，尼拘樹是一種生長在印度，極為繁茂龐碩的大樹。你的病友就像覆蔭在你這棵大樹下的生命，長久以來被你細心呵護著。但是你這棵大樹在倏忽的無常中傾倒夭折，在漫長的醫療之路，他們頓失了你那遮陽避雨的恃怙，徬徨、無助、哀傷，真的是難以言狀。

你記得阿照姨嗎？你都叫她「班長」，她是你類風濕性關節炎那一班病友的老大姐，常常幫病友們掛號、拿報告。而你說自己是師長，因為你得照顧更多免疫風濕的「班兵」。她叫你高醫師，也叫我高醫師，前陣子你強迫她住院又換了一次人工關節，二十幾年來她前後換過三次人工關節，對於自己的宿疾，她總是感嘆半自嘲地說「得這款病，要活也活不好，要死也死不去。好死歹活，麻是愛活落去！」她在我跟前總是「高醫師長，高醫師短」地道你的好，說「恁姓高的醫師攏不錯！」真的是沾你的光。是你的呵護，讓阿照姨脆弱的病體，卻有如此樂天、堅忍的心。

今天是你的病友們回診的日子，阿照姨、阿白…她們枯坐在生硬的候診椅上，臉上盡是揮抹不去的哀戚與落寞。對於你的不辭而別，阿照姨紅著眼眶，對著我啜泣地說：「高醫師一生勞碌，好不容易想休假旅遊，竟然就再也不回來…」面對著你的離別，她們自我安慰地說：「也許別的世界有更多的病苦，所以高醫師轉換另一個生命舞台繼續他的志業。」看著她們的感傷，一陣酸澀不禁在我眼角湧動…

我每天依然走在清晨的微煦，卻再也無法與腋夾報紙，手拎著早餐的你，互道早安。站在實驗室從未關閉的櫃臺，也再見不到你那看似頹駝的身影，拖著看診後疲困的步伐，在走廊中消逝。

我只能以常住的宗教之心，祈願你及一切因無常而殞逝的生命，在「阿彌陀佛」慈悲心海得到照護、甦醒、新生。

我深信在無止盡的生命輪迴，你必會從極樂聖地乘願再來，繼續守護著、照護著你的病友，因為你是「連續無窮願無休，為盡無邊生死海」的大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