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兩顆心的悲傷交會

遺憾，是什麼？是枯站在風裡，等待著月台邊南來北往的列車，但卻沒有一列火車號次與自己手中所握的車票上的車次相同，亦或是即使車次相同，但，最終還是沒能跟所愛的人，一起搭上那班通往幸福的列車。我不知道遺憾是什麼？我只知道，人的幸福猶如秋天螢火蟲，僅只一閃的時間，便能溢出滿滿的淚……。

今晚，芷柔穿著白色禮服來找書民，就像他們即將踏入結婚禮堂一樣，可轉眼間，她竟躺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裡，而他，只能隔著玻璃帷幕看著她，眼裡開始不住的泛水，就像魔女看著水晶球一樣的，在模糊間，他們又回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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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書民跟芷柔在失去聯絡三個月之後的首次見面，這三個月來，他幾乎不吃不睡，整個人就像風乾的橘子樣的皺在那裡，他只是信守彼此承諾的不停寫信，但一切都像石頭丟向海一樣的失去消息，直到最近的這一封信，才有她的回應，因為他的生日即將到來......

「來，這個給你，也許你這兩天會用的到喔！這是買宮澤理惠（註一）寫真集，書店老闆特別贈送的禮物，老闆說這玩意兒送禮自用兩相宜，自用我現在不可能，只好當作禮物送給你摟。」

書民從勇大手上接過那個東西，然後將它放進背包裡，他猜想大概他是用不到它的，如果真的沒用到，或許他會打開它然後將它吹成一顆氣球，這樣才不枉好同學的一番情意。有趣的是，勇大買的那本寫真集，從二年一班開始一路傳到二年十九班，一百二十頁的精美圖片，最後只剩下不到二十頁回來，而他也毫不在意。他就是一個那麼熱情且喜歡與人分享的好人。

而書民跟芷柔，就約在彰化火車站見面。她穿著一襲米白色的連身洋裝，嘴裡嚼著口香糖，看來一付輕鬆自在的樣子，她總是那麼的樂天與懂事，即使當時的她是那麼的不舒服，她也寧願裝著傻，好讓他感覺像是沒事一般。書民先是騎著腳踏車，載著她在街上亂逛，一路上他們就像瘋子般的胡言亂語並且大聲呼喊，於是整條街的行人便不停的對他們行起注目禮來，接著，他們開始到處亂按別人家的電鈴，然後快快的跑開，好看到那有趣的一幕，氣急敗壞的陌生的主人不停的開門然後破口大罵的叫囂……，就這樣，書民終於聽到了芷柔開朗的笑聲，但還是伴著那抹一整天都滿滿心事的眼神，書民的心裡便開始不捨了起來。他想，她一定是有些事情沒有告訴他，她只想自己一個人承受，可當時的書民，卻沒有勇氣問她……

之後，芷柔在一間婚紗館前停了下來。眼睛不時的往櫥窗裡的美麗禮服看去。而書民，終於有機會能提起勇氣對她說那些，他早就想對她說的話。

「小柔，我們去拍張照好不好？只是拍張照，做個紀念啊！」

接著，他看到芷柔的眼神有些閃爍，明明是很想進去但心裡卻有所遲疑。

「可是，可是我們還只是男女朋友，萬一將來散了……，我媽媽說過這樣並不好！」

書民只是不住的苦笑搖頭，接著從背包裡拿出一瓶七喜罐裝汽水，打開後便將飲料遞給了芷柔，而他的另一隻手卻拿著拉環，牽起她的手輕輕一套，拉環便與她的右手中指相吻合。然後，就是那一瞬的四目相對，僅只幾秒鐘，是真正屬於他們的時間，書民感覺到那就像幾個世紀一樣的長久。

書民只是誠懇的看著她，嘴裡開始不斷吐出期待已久的話語。

「我，江書民對天發誓，一輩子只愛林芷柔一個人，我現在正式宣布跟林芷柔訂立婚約，上有天下有地，還有好喝的七喜汽水跟拉環為證，如有違背，如有違背剛剛的誓約……我就......我就......我就把全世界七喜汽水的罐子通通吃下去。好了，趕快去拍訂婚照啦！我等不及了！就這樣，我們拍了生平的第一張婚紗照，後來，那張照片被我完整的護貝起來，照片裡芷柔的笑，竟是美的讓人心醉和，心碎。」

拍完照後，接著他們離開市區搭彰化客運去鹿港天后宮，然後又從鹿港回彰化，搭火車前往阿里山，只是，車到嘉義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早就錯過最後一班開往阿里山的小火車。於是，他們只得坐在火車站的候車室裡，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小民，我好冷喔！你可以抱緊我嗎？」

雖然是夏天，但是凌晨的空氣還是充滿涼意，即使是在火車站裡，流浪漢們或多或少都有衣服報紙遮蔽，而芷柔，只有書民他暖暖的身軀當棉被而已，不過他想，當時的她一定覺得擁有了整個世界的幸福，書民不由得將她抱的好緊好緊，深怕她因此而受凍感冒，但卻又怕抱痛了她的身體。只見她臉上有一絲絲痛苦，他把抱緊的手緩緩放開了些！

「柔，妳怎麼了？是不是抱痛妳了！」

溫柔的話語自他的口中升起。卻見芷柔無力的張開雙唇，開口說出話來：

「小民，我的肚子不是很舒服。沒關係的！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要緊緊的抱著我，千萬不要鬆手，好不好？」

望著芷柔略顯蒼白的臉，他的心先是一陣疼痛，而後環抱的手便抓的更緊，因為，書民真怕她會從他的手中飛去，飛離嘉義火車站，飛離台灣，飛離亞洲，飛離地球，最後飛離整個宇宙，消失在另一個不可知的未來。然而整個世界的孤寂，就像潮水般的只集中在嘉義火車站的候車室裡，而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寂寞，因為他的手裡抱著的是他幸福的摯愛與沉重的負荷。就像他的今生，只是為她而來的一樣，他只是祈禱，就讓整個世界像這樣一直下著雪吧！只有他們倆的四周，正是世界溫暖的中心。

清晨，芷柔在書民的懷裡悠悠的醒來。當她醒來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竟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好像他們已經結婚很久很久，那樣的味，像極了兩個已經同床共枕五十年的夫妻。

「小民，如果這輩子我們當不成夫妻，下輩子我們一定要當夫妻喔？不管是你來找我，或是我去找你，反正，我們倆誰都不能忘記誰！」

他只是不住的點頭，雙手將芷柔抱的更緊，心裡不斷的重複著。

「林芷柔你是大傻瓜啊！我們已經訂婚了啊！這輩子我們已經是夫妻了，誰都別想從我手中將妳搶走……」

空氣中又傳來芷柔柔美的聲音。

「等一下我要回學校了，下午學校開母姊會，我要出席。我看了兩班同時開車的火車，連月台都在隔壁喔！我們就坐這兩班車分別吧！好不好？」

他的嘴上只是一陣苦笑，一些話語本想脫口而出，卻又被她洞燭了他的心而搶了先機。

「你不用怕我肚子不舒服，我現在可是好的很喔！我知道你想陪我一起去台南然後你再回彰化，但是這麼做浪費時間也浪費金錢，我不想你這樣！還有，這捲錄音帶是送給你當生日禮物的，我為你點了一首我們都愛的歌，裡面還有我想跟你說的所有的話……」

接著，他送她上了南下的莒光號，而他自己也坐上了北上的自強號。當兩班火車一向南一朝北同時緩緩駛出月台時，就在他們隔著玻璃，彼此四目相接的瞬間，他們都看見了兩個人眼中的淚水。那是一種真正的把兩顆心切割分離，也或許是一種真正的絕望與不捨，只是那一瞬的時間，他竟像穿越時空一樣的看到了彼此的未來。書民開始後悔為什麼沒有堅持要陪她一起到台南，雖然只是多了半小時的相聚時間，也或許能稍稍撫平她心裡的痛苦。因為她總是裝的堅強，但其實內心脆弱易碎……

時間，又靜止在清晨五點三十八分。

書民起身，從舊相本裡翻出那張他們倆僅有的婚紗照，還有那枚汽水瓶環，他的眼淚接著就跟來了。書民看著照片裡的她，想到哪一天清晨的四目交會，還有彼此的淚水，就在那一瞬間，他終於知道了一些事，那些淚水就是一種對生命與彼此愛情的遺憾……，於是書民急急的推門出去，只是發狂的跑著，只是不停的叫著，只是讓淚水不斷的從他的身邊落後，終於，他跑到了她的面前，這次他總算是追來了，但已經來不及看到，那個早該屬於他的溫暖且愛笑的她。

而她，正躺在冰櫃裡，眼睛緊閉但嘴裡有著白雪公主般的甜甜笑意，就像她知道他已經追上她似的，也像那一夜，車站的候車室裡，她正幸福的睡在他的懷裡，他看到的甜甜笑意……〈待續〉

（註一）宮澤理惠：九零年代日本著名的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