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那些萬分不捨的淚光

在她離開之後的第二天晚上，他又在夢裡遇見了她，那是小學六年級春季旅行的那一天，雨正幽幽的下著……。因為書民他們班是六年級的最後一班，為了要避免遊覽車座位的無謂浪費，所以他們班上的同學就被拆散分配到其他班的五部遊覽車上，這通常是最後一個班級常能享受到的權利，那一天，書民班上幾個同學就被分配到丙班的車上，而他，竟好巧不巧的就跟芷柔坐在一起。就像命運，是為所愛的人搭起一座通往幸福的橋樑一樣的，他們第一次坐在相鄰的位子上。

一路上，他們只是打著掌上型電動玩具，那款電動玩具的名稱叫做『大金剛』，是一個石油工人為了救一個被金剛綁架的女孩而跟牠展開周旋的無聊遊戲，然而那種精神卻很讓人感動，那是當時他的想法。石油工人除了要跳著金剛丟下來的石油球，還得避免被高壓電電死，最後還要用力跳躍才能拿到鑰匙，集滿四個鑰匙之後，金剛就會從高架上摔下去了。他總是幻想著自己是那個石油工人，而芷柔，就是那個被綁架的女孩。然而，她的心裡或許並不是這麼想的吧！她總是看到當他被高壓電電死或是被石油球砸死時而高聲喝采。雖然她的眼中好像有點東西，但是，當時的他還看不太清楚……

他們的國小最後一年，春季旅行的地點是─溪頭（註一）。跟現在的學校辦的校外教學相比，這個地方實在是不太適合小學生去，因為那是一個很棒的登山健行的地方，而大部分的學生，都喜歡去遊樂園。他們一群人走在通往大學池的路上，幾個同學看到從山壁上的小水溝留下的山泉水，大家竟爭相用手去舀水來喝，書民他們一群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著，直到老師的發聲制止。到了大學池，大家找到一個靠池邊的好位置，便開始午餐起來。而他跟芷柔，就坐在一起聊天。

「剛剛打電動，為什麼你那麼喜歡看到我死啊？好像我死了你很高興的樣子！」

書民邊啃著麵包，嘴巴裡一邊釋放出那樣的話語，而芷柔只是微微的笑著，並沒有回答任何的字句。看著她的無語，他突然怒火中燒，接著，就像所有的小孩子耍脾氣一樣的，把頭上的小帽狠狠的丟到大學池裡，然後大聲的說著：

「林芷柔，我開始有一點討厭妳了！」

就在書民說完話之後，他看著池裡那頂越飄越遠的小帽，突然之間，他就後悔了，他很後悔那種亂丟帽子的衝動，還有，等一下可能會有被老師處罰的惡果，於是他快速站起，飛奔到大學池邊，開始用手去抓那頂掉在池裡的小帽，一個不小心，書民竟整個人滑進池裡，接著是兩隻手的一陣亂抓，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之後，他的視線就這樣靜靜的暗了下來。

等到書民醒來的時候，他正躺在竹山醫院的急診病房。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眼神微帶淚光的芷柔，還有心裡放下一塊大 石頭的 老師。

『江書民，你沒看到池子旁邊水深危險的告示牌啊！你真是要嚇死大家，要不是林芷柔冒險下去救你，你這條小命老早就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

他用微弱的聲音跟老師對不起，然後看著芷柔的眼睛。本想說出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很多年以後，當他們又一起拿出那個掌上型電動玩具來玩時，她還是喜歡看著他被高壓電電死或是被石油球給壓死。她的笑聲總是那麼的燦爛，而他，終於也因為深愛而看清楚了她眼中的那樣東西……

時間，又停在清晨五點三十八分。書民在睡夢中被百葉窗篩下的陽光吵醒。 他急忙的從雜物櫃裡找出那台電動玩具，裝上微型電池，就這樣開始玩了起來……，而且，他總是故意讓石油工人去撞高壓電塔或是站著讓石油球壓死。房間裡充滿了他開朗的笑聲，還有不爭氣掉落在地板上的眼淚，他知道，他的房間裡除了自己的笑聲之外，她一定也在旁邊看著並且開懷的大笑。就像那一年的春季旅行，他們一起玩著電動玩具，還有一起笑著的樣，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東西，那是一絲絲不捨的淚光……

於是書民抬起頭來放聲大叫，說出那句遲了好多年的感謝話語。

他知道，就在他身旁大笑的她，就算彼此身處不同的空間，她一定也能知道……

聲音自他的房間裡無限擴張，飛越了整個宇宙，等待進到他跟芷柔彼此的，早就重疊的心裏。（待續）

（註一）溪頭：位於南投縣鹿谷鄉，是一個很棒的健行遊覽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