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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03 17:48:02瀏覽2086|回應24|推薦256 | |
昨天晚上去了精神科。陪一個朋友去看診。 我們坐在候診室,人三三兩兩坐著,牆上播放著沒有聲音的晚間新聞,政黨候選人瞪眉豎眼地批評著對手,無聲的字幕兀自憤慨地佈滿了畫面,似乎情緒都被關在電視裡釋放不出來,空氣中有種淡淡的迷離感。 診療室忽然冒出一聲醫生的怒斥,坐下!隨即從門後傳出一個女生歇斯底里的哭喊聲,斷斷續續地忽大忽小,分不清那是有意識的怨咒還是無意識的恐懼,朋友聽了直說想閃人。過了十幾分鐘,診療室門打開,一個中年瘦削的婦女走出來,護士緊跟著出來,低聲喚了坐在後排的警衛,快速交待了說,看一下她,帶她去外面...婦女出來坐下,低著頭不知道在生誰的氣,胖胖的警衛坐在她前面,一直保持警戒地偷瞄她,好像在觀察一顆定時炸彈。 不一會,有義工推了輪椅來,連同警衛將婦女帶走了。我看看左前方,有一個清秀的高中女生,雙腳不良於行,她坐在輪椅上,腿上還攤開著生物課本在讀,陪她來的也只是另一個高中女生,一直嚷著餓,但輪椅上的女孩漠然地抬頭看了一下之後,依舊默默地看著課本。 右前方,有個胖胖的婦女,拎著兩大袋大賣場的塑膠袋,裡面裝了滿滿的菜跟個人用品,輪到她看診的號碼,她沉重地站起來,把兩大袋東西慢慢地拿起來,慢慢地走進診療室,隔了十幾分鐘,她又慢慢地拎了兩大袋東西離開。 有個高高壯壯的中年男生,忽然坐到我們前面,他身上陳舊的汗衫,散發著經年累月的汗漬味,他一坐下,從頭到尾就穩穩地直視前方,不像我們一樣地東張西望...再前面有個女孩,一個人低頭打著電動,過關的音效大聲地充滿著整個候診室,在沉默的空間中顯得有點過於興奮... 還有左後方一個理平頭、胖胖壯壯的國小男生,隱約聽到他的母親跟醫生述說著狀況:錄影機、同學、嘲笑、欺負...的字眼斷斷續續地傳來,診查結束後門一開,我看到醫生站起來,摸了摸小男生的頭,應該是在要他加油之類的...小男生抬頭看著醫生,稚嫩的雙眼或許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甚麼事... 這是精神科門診,置身其中,不由得感覺每個人的行為,都散發著微微的異樣;人的心靈有著一道道防線,在哪一道防線消失時,人必須選擇來尋找心的醫生?我想著走出這裡之外,那冷漠低頭苦讀的女孩、手拎兩大購物袋的胖婦女、辛苦劬勞散發汗味的壯年男子、歇斯底里抱怨心情的瘦削女人,甚至只顧著低頭打電動的女生,和那活蹦亂跳的國小男生,他們跟我們有甚麼不同呢?或者說,我們是否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而我們不自知? 我想到一個業界有名的高階女主管,掌管很多人的生死大權,她會因為有人買錯便當而勃然大怒、會因為開會時沒人要跟她坐一起而狂哭、事情一超出她的控制,她就會給予屬下嚴厲處罰;她24小時不睡覺,隨時上網掌控底下每一組人的工作進度,即使凌晨三點,也沒人敢稍微鬆懈。 我想到某任男友自律甚嚴、律人也甚嚴的生活規範,只要在他井然有序、一絲不苟的昂貴小套房中,不小心灑出一滴水,就會被嚴厲地斥責,甚至不惜以貶低的話語謾罵身邊最親近的人;他一直以來找不到快樂的事可以分享,找不到感動的時候可以擁抱,每天唯一的休閒就是拖地、洗廁所、擦燈泡。 我想到同學的母親,數十年來,每天都讓自己忙到凌晨三四點,每次購物一定要買到澎湃才罷休,每作一次菜都像在作二十人份,年菜一定要買兩份,所有亢奮情緒都灌滿在她的日常生活裡,但面對自己母親的過世,卻漠然帶過,連自己女兒都忍住一個禮拜不講,而後繼續埋頭忙著一大堆不知為何而忙的瑣事。 我想到一個很久的同事,嬌小可愛,每次工作的每個老闆,似乎都會欺壓她,而她就用無盡的眼淚與軟弱與無能為力,挾持她身邊親近的人與每個朋友,抓住每個人哭訴自己遭受的天大的委屈與不公平,年復一年,朋友們從幫助、鼓勵,慢慢才發現一切都是徒然,或許是她自己一直情願當個受害者。 走出精神科、走到沒入黑夜的醫院外面,燈火仍亮,人們依然匆匆,而這個精神科以外的世界,就是真的正常嗎?會不會這整個世界,才是一個最大的精神疾患集散地?很多人其實都危顛顛地生活著,情緒脫軌或封閉、關係緊張或疏離,讓身邊的人痛苦、不解與擔憂,然後繼續遊走在這看似現實的世界中,卻過著荒謬難解的日子。 或者,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差別,從悲觀到憂鬱、從衝動到躁鬱、從完美到控制、從作夢到妄想...兩者之間往往只有一線之隔,我們只能常常慎防自己的心靈從鋼索上墜落,而在墜落之際,有人可以幸運地拾起,有人則暫時漏接而已。或者,當我們硬撐著以為可以承擔一切,但生理跟心理卻宣告放棄潰堤時,有人只是選擇面對走進精神科,有人只是選擇堅持不進去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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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