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窗，是把陽台拆掉後延伸出去的展望牆，牆的上半部是整片玻璃，從窗的這頭直視那頭，可以看見路道間的碩大行道樹群，滿滿而綠意盎然的葉子，視覺效果並不會比兩個大型液晶電視螢幕遜色。

有時為了專心，選擇面對餐廳的白牆，專心到膩了，就轉過頭，跟那綠色大樹們揮揮手，即使經常一個人也很難覺得無聊。

昨天早上窩在另一頭的書房裡裡迷糊時，沒特別去注意窗外的聲響，直到十幾分鐘過去後，才一探究竟。

『這是什麼？』我忍不住喊。

一群人像採茶裝扮的工人，有的戴著斗笠、圍著面罩，也有捲起袖子指東指西的人站在升降梯上，把一整排行道樹，通通切得像鬼剃頭，不只葉子沒了，連原本的枝幹也切得看不出什麼所以然，讓人聯想到阿婆省錢又怕麻煩，帶著小孫子去剃頭，乾脆一口氣理個短如草皮卻又不整齊的平頭，有的地方還有剃頭刀失控導致的禿頭；也瞭解到當年巴黎人初看到石油工廠、人體解剖圖的龐畢度中心的愕然與不解。

是啊，不解不解不解不解。為什麼這些樹要被砍？

突然來了一個靈感。

想起在德國閣樓小木屋生活時，我家前面有一棵擋在木屋與外面銅牆鐵壁世界的大樹，因為大樹的遮蔽，完全讓小木屋與花圃呈現出一種鄉村氣息，但有一年秋天，大樹被砍了，整棵樹幾乎不見了，剩下矮短如公園休憩座椅般的樹幹，只留下年輪，如同標本一般地，證實他曾經的存在。

我為那樹寫下了一篇日記；滴著淚寫下的那種。

當時問了德國的伐木工人才知道，那棵樹太老了，在冬天風雪時，恐怕會壓傷人。

原來是怕壓傷人。

這行道樹，恐怕也是因為上頭聽說颱風要來，趁機剃頭一下。

中午搭捷運時，貼在捷運玻璃窗外，看著鄰近的行道樹們，在舒爽的天氣下依然笑著彼此聊天一般，我嘆氣，念起窗前被切得橫豎的行道樹，這該怪有個勤勞的里長？或是運氣太好，拔得頭籌？

還是不解。

很想知道答案的心情一直繚繞著，就像出門後還惦記著瓦斯關了沒。

直到下午突然來了一句話：

『雖然是對的，也不該太粗魯』

我心裡默唸這句話好幾次。

想到半個月前，對考不好而沮喪的pp，試圖讓她可以明白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卻忽略了她很想短暫放空的心情，只想什麼都不想的心情。

面對現實，考慮下一步打算是應做的，但不該太粗魯地全部攤牌。

直到這一刻，我才醒悟這一點。

內心有很多的抱歉。

『凡事都不可虧欠人，惟有彼此相愛要常以為虧欠，因為愛人的就完全了律法』 (Romas 13:8)

這是對的事既稀少又難得的時代，所以找到又識貨的人通常如獲至寶，常會不小心，帶著『對的』刀柄，指著稍有閃失或猶豫不決的人們砍去，對的人跟被指到的人，因此常發生兩敗俱傷的悲劇。

這颱風前被砍的行道樹也是，因為怕被颱風來時，被吹倒傷到行人車輛，這完全可以理解，所採取的動作也是正確防護措施，但做的時候，真的不該太粗魯才是啊。

彼此對待也是如此。

Picture by Johnson, Australian Isl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