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十人座的西式長餐桌。在好萊塢的電影鏡頭裡，應該是林強，伊柔各坐在長桌兩端，遠遠的互相對飲紅酒，相敬如賓。 但不是那樣的。現在是林強坐在一端，伊柔坐在他左邊的位置。桌上沒有鮮花紅酒或牛排，而是烤鴨，蔬菜和啤酒。

 「這蔬菜在那家歐洲店買的。是有機蔬菜。」伊柔開了一個話題。自從兒子去年上了大學以後，兩人之間的話少了許多。

「噢？那家店賣的蔬菜很貴哦。是一般超級市場的兩倍價格吧。」林強是一個實事求是的男人，他對各種生活用品的價格比一般家庭主婦還清楚。

「那裡的菜就是特別新鮮。貴了一些，還是值得啦。」伊柔到底不是賺錢的人，趕快辯解。林強沒有答腔。林強的原生家庭比較窮，習慣了簡樸的日子，絕不浪費。　雖然他現在事業有成，已經是一家大企業公司的副總，但是他仍然嚴以律己，凡事斤斤計較。

 當初伊柔會對林強以身相許，其實也是看上他嚴謹的生活紀律，覺得他腳踏實地，是一個愛家顧家，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

二十幾年以前的事了，但是伊柔常常記得那天。她在越洋電話中告訴爸爸自己有對象了。爸爸在電話那頭，為她又高興，又耽憂。

 「林強這人，聽起來還算負責上進，很好啊。可以繼續交往，看看彼此在一起，是否都很快樂。」爸爸第一次聽到女兒說起林強，有一點錯愕。但是又不敢太負面，怕耽誤了女兒的良緣。

「爸爸，我們已經準備結婚了。」伊柔有一點尷尬。其實不是在徵求爸爸的意見，自己已經是林強的女人了。只是補辦結婚的手續而已。

 爸爸知道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只有關心的問她婚禮的日期，準備情形和需要。

多年以後，伊柔每次想起爸爸那時的心情，現在都還感到愧疚和心痛。

伊柔是一個乖女兒。她的不快樂從來不讓爸爸知道，她不要爸爸為她的事擔憂。她從小就是一個聽話的好女兒。在學校的功課從不讓家人擔心。自己的婚姻一定要幸福，也不能讓父母擔心。

爸爸兩年前過世了。那對伊柔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但是伊柔彷彿一下子長大獨立了。以前的生活有一大部份是爲了讓爸爸高興安心。現在爸爸不在了，伊柔開始面對自己的真正需要。

 林強現在正一邊嚼著烤鴨，一邊注意著電視正在轉播的NBA籃球賽。

 「林書豪最近怎麼樣了？」伊柔配合的提出林強會有興趣的話題。

「不行啦。他每次投籃，就被撞倒在地面上。怎麼堪得了啊。你看看那詹姆斯的塊頭和速度，唉，林書豪被他撞兩次就差不多擺平了。」林強的熱情似乎在看球賽裡得到疏導，這讓伊柔很難瞭解。

「哦，對了。這個禮拜六，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從紐約來舊金山出差。」伊柔低著頭慢慢說。

林強敏感的轉過頭來，望向伊柔。

伊柔心虛的避開林強的眼神。

「噢，那妳就跟她打個電話，在電話中聊一聊就好了。」

伊柔的臉部顯露出困擾的表情。 她苦著臉說：「我想約他見個面，也許一起去走金門橋。」

「啊？不要啦。電話講一講就好了，爲什麽需要見面呢？這個週末我們家好多事。星期天還要去看爸媽他們。」林強是個孝順的兒子。十幾年來，全家每個星期日早上，一定去東灣看他的爸媽，並且和他們一起用午餐。

他繼續反對的說：「妳說什麽？　走金門橋？那裡有多冷你知道嗎？還風奇大，走在上面一邊車聲隆隆，一邊風聲呼嘯，冷冽刺臉，我看你們走不到一半就受不了。。。何況這個週末我們家裡好多事要處理。還有那部 Toyota 不是要賣嗎？　妳也得做做市場調查啊。」

伊柔不再說話了。空氣僵在那裡。

晚飯後，伊柔收拾好碗筷，清洗了廚房飯桌，就一個人進房間了。

伊柔坐在書桌前，想起志偉說的，「和妳一起走過金門橋，是我人生的夢想之一。」

她想像著兩人並肩走在藍天大海之間，歡笑聊天。伊柔當然知道，事實很可能沒有想像中的美好。但她是多麼盼望期待這次的經驗啊。

就這樣一個小小的生活夢想，要實現竟然是如此困難。伊柔突地悲從中來，心中湧起一陣委屈，兩行淚水沿著面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