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1/04/22 00:16:04瀏覽3773|回應25|推薦348 | |
這位禪者是我多年的好友,得了不治之症,在禪坐中面對死亡,參悟死亡。 作為好友,臨終前我經常去看他,聆聽他的教誨。我每去,他總在端坐,消瘦的臉上帶著微笑。我們坐下聊天,他說:“我一生被虛名所誤。雖然外面看著風光,出了書,有人跟著我學佛,可我知道,自己並沒有開悟,現在想來,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說得很誠懇。 我說:“古來宗師,不是也有臨終開悟得道的麼?”他說:“那是大修行,放下萬緣,不是我這種聰慧的小根器,我一生太聰明,因此有太多的放不下。 我又問:“那你最近如何用功?我每次來,你都在禪坐,我不忍心打擾你,在外面念佛,為你祈禱。” 禪者淡然一笑,說:“謝謝。生死大事,何時死,乃至來生何處投胎,我還是知道的。”我說:“這就是大修行啊,你都知道你何時死,投胎何處,你還沒開悟?”禪者有點赧然,說:“這只是功夫,與開悟沒關係。我出生到三歲,就能記憶投胎的因緣,長大後學佛來求證這因緣。我此生很早就知道自己‘生從何來’,一生的修行只為完成‘死向何去’, 現在能知道死期,不過是預知時至而已,‘死向何去’,我也知道了,不過還是那句老話:‘再入輪迴做眾生’,我的內心已經沒有對死亡的恐怖,這點粗淺修行離解脫還遠著呢。” “那你最近如何用功?” 禪者說:“一心懺悔業障,從內心淨化。我是一個將死之人,要在臨死前,把內心清理乾淨,這幾月我一直在懺悔。懺悔我造的業,懺悔我做錯的事,懺悔自己沒能真正盡孝,懺悔自己曾經傷害過朋友、親人,懺悔曾經說了很多妄語,自負輕狂;懺悔自己曾經口是心非,說了不少是非,惹了不少麻煩,給他人帶來了不少傷害;懺悔自己的無知對同修帶來的誤導……”禪者說了那麼多可懺悔的事情,說時還會流淚。他對我說,“一個人,在臨終前的大懺悔,就是‘放下包袱,輕裝上路。’”說到這句,他笑了。誰都知道“上路”意味著什麼。 他要我找來一個農村人洗衣服用的大盆子,要我幫他把平生的文稿搬來,足足有一米高,要我當著他的面燒了。幫他燒?我不忍心,說:“這可是你一生的心血啊,多少出版社找你要書稿,為何要燒?不是很好嗎?”我不幹。 他說:“你不燒,那我自己燒。這些沒有價值的東西,不燒何用?我沒有得道,那些文字,到頭來都是魔障,我自己是清楚的。燒了書稿,以免貽誤後學,以免增我罪過。 他沉靜地說:“我一生說法講經,辯論是非,因為沒有證悟,說了妄語和見地不正的話,報應在身,得病在口腔、食道、胃。”他的臉越來越消瘦,因為坐禪,精神尚好。 我和他一本一本地燒他的作品,包括他的日記,不少還是用毛筆寫的,字跡工整。大冬天,我們以書稿取暖。看著他的淡定與超然,我很感動,也想,我死前,要像他一樣,燒盡自己所有的日記、文稿,不留那些雜碎,乾乾淨淨,毫無牽掛的離開。我的念頭一動,他笑了,說:“別學我,學我沒出息。” 我來過多次,禪師都說在懺悔業障,懺悔過惡,他對我說:“口業最難懺悔,這一生中,我講經說法,口出妄語,說人是非,口業大如山嶽。”他歎口氣說,“儘管口業深重,我還是要懺悔清淨了再死。看來,我比預期的日子要晚死一月,這一個月專門懺悔口業。我口業不淨,說是非,爭曲直,談邪見,不知這一個月能否懺悔清淨。等我懺悔清淨了,就是我要走的日子。”作為多年亦師亦友的人,我還是難過,問他:“你要走了,有什麼話作為對我最後的忠告?” 禪者說:“我知道你的未來之路,但不能說破,說破就是害你。未來的路在你心中,你如果能在夜裡靜坐內觀,也會知道的。我這一生的經驗,能告訴你的,就是:誤人子弟即誤人性命,果報嚴重,我的報應就在你眼前,所以,決不好為人師; 其二,你要保任修行,修出更大的本領後再出來弘揚佛法,即便你有了弟子,記住,不要接受他人供養,決不剝削弟子,江湖上的事情我見多了,很多老師把弟子當僕人使喚,這罪過很重; 其三,不要輕視任何不懂佛道的人,哪怕他們見解幼稚、錯謬,都不能笑人,我這一生笑了很多見解錯謬的人,結果自己遭到報應,由於習氣、傲氣使然,給自己招了不少禍端,最近一月所懺悔的,就是我曾經輕視過他人; 其四,你以後去參訪他人,哪怕外道宗師,也不要帶著成見去參訪,不要比較誰高誰低,不要帶分別心和成見,你一心聆聽,內觀,內智自生。我過去好辯論,口誅筆伐,結果自己得了咽喉癌、食道癌,罪孽深重啊。”他說著眼淚流下來了,是懺悔的淚,也是教誨的淚。他用淚眼看我,“記住了?”我說,“記住了。”我這十餘年來也有一點點虛名,來拜師的人偶爾有,我深記禪者之戒,從來沒有收過“徒弟”。有人給我磕頭,我就趕快跪下給他磕頭。這都是禪者的教誨。 一個月後,他說:“我要走了,還是投生西北吧,西北窮一點,但人厚道。我就投生西北,咱哥倆有緣,三十年後,還能再見,那時你是大哥,我是小弟,你可要幫我。”我們都笑了。我說:“我向你學禪時不上進,你踢過我,那時該我踢你囉。”他說:“踢狠點,讓我在你一踢之下,當場開悟。” 他真的在認定的那天坐化,肉體火化。我分取了他一點骨灰,來時還帶著,有一年,我發現窗外長的竟然是海棠,秋海棠,這才想起他的那首臨終詩: 海棠風過蟬魂香,寥廓青天是故鄉。 再來求道道安在?康寧福壽非吾望。 我恍然大悟,就把他的那點骨灰撒在窗外的海棠樹下。我家住在一個叫“康寧居”的社區。《尚書》把“福、壽、康、寧、善終”當成人生的五福,那個禪者不求人間的五福,只求悟道。 他最後一次顯露神異,預言了我未來的居處,他的骨灰會滲進海棠樹枝。他說這些都是無常的,離悟道還很遠。就他這樣的修行還是沒有了脫生死,沒有開悟。寫這篇文章時,禪者已經坐化十多年了,想想自己的修為,慚愧啊。那個禪者是誰?我不願意說出他的名字,他把一生的文稿焚毀,不希望有人記住他。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在茫茫人海遇見他的,不論是否認出他,我們總會有緣遇見,盡未來際,會遇見他。 ------------------------------------------- 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 此身不在今世度;更待何時度此身? |
|
( 心情隨筆|心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