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牙也者，原為歲末祭拜土地公之儀式，並於祭後召集家人員工共享牲禮。衍變至今，商業社會捨去了尾牙的宗教色彩，吸收其聚餐儀式，由頭家於年終設宴犒賞員工，間或來個摸彩，老闆搞個變裝，以酬謝員工整年辛勞，共勉來年繼續努力。這種飯局規模可大可小，有辦桌辦到氣動山河，灑錢灑到三軍辟易者，相敬如冰虛應故事聊備一格者，亦不乏人。至於剁全雞擺雞頭以示走路者，應屬古遠綜藝節目的老掉牙傳說，現實社會早不興這套。

年前工作極為忙亂，小老闆無心尾牙，建議年後補請春酒，我等早已疲於奔命，自無異見。不料年後人事遭到大幅換血，小小單位調動率高達三分之二，連小老闆自己都另有任用，一攤春酒也就順理成章改作惜別，宴設近年極為火紅的新東南海鮮餐廳，人人稱好，連我這老是提議一些破舊餐廳的傢伙，也興緻沖沖毫無二話地從眾。

一方水土一方人，在四面環海的小島上，以海鮮作為國菜，真是合情合理又合時宜，台菜招牌也時不時地與海鮮兩字牽拖在一起。可是，撇開遙遠的歐美和左近的南亞東南亞不論，從東北亞到海南一線皆嗜食海鮮，且各有風格，那麼，我們該怎樣烹調，才能有所區別，搞出個有自主性的台味？我好奇，又困惑。

桌菜習慣先上冷盤，台菜海鮮也不例外，來，上個沙西米先，喔，對不起，這道是深海魚刺身會軟時。軟時就是軟絲，但是會一定不是燴的筆誤，那，會是甚麼？我的中文退步了，而且深海魚類的知識也不足，看起來好像有紅魽、海鱺、鮪魚、甜蝦、蟹腿、鮭魚洋蔥捲、軟絲紫菜捲這幾款，置於舖滿碎冰的盆裡，再飾以冰雕，燈光下果然美輪美奐金碧輝煌，很中看。可是，怎麼吃起來也有碎冰的口感，退冰的時間不夠？魚生，喔不，刺身的味道也不鮮甜，抓包。

刺身或許不夠生猛，但是冰雕環中卻出現了一隻虎虎生風的小傢伙，正在那兒昂首闊步。跟服務生阿姨反映，阿姨面無表情地一手就把牠給拎走，喂，湮滅證據啊，我們要叫老闆來換一盤啦！

冷盤的第二道是珍珠拼盤，不解珍珠何意。滷水拼盤我是知道的，就燒鴨油雞叉燒臘味之類。這珍珠嘛，週邊鼎足而三的是客家鹹豬肉、烤烏魚子和白斬雞，有點大和解的味道。中間則置一大圓碗，有滑潤的鴨胸片、誘人的魚肝泥，襯以醋拌生菜絲（巴撒米克黑醋？），再用水果片飾盤。阿姨解說，這道要用鴨胸片裹魚肝泥和生菜絲一起吃，哇，東西合壁，超越我的想像，接近天馬行空，有創意，而且味道不差。

大盆大碗熱氣騰騰的龍蝦砂鍋煲，草蝦、淡菜、扇貝加龍蝦斬件，舖得滿滿一大煲，頗為壯觀，不過四樣好料平鋪直敘地混燒，味道相近，吃不出主從，有點龍落砂鍋被蝦欺的遺憾。倒是襯底的粗條冬粉，把湯汁給吸得飽飽，好吃。

魚翅佛跳牆一罈。不小心想起梁實秋先生的形容詞「一鍋燉得稀趴爛的高級大雜燴」，罪過罪過。佛跳牆雖源自福州，現為本地首席大菜，山珍海錯皆宜，參鮑翅肚不拒，儘管食材再高檔，也有人願意埋單。不過，佛跳牆的好處是豐儉由人，好料沉甕底，人人吃得開心，反正味道都差不多？油油膩膩的，再加上芋頭一起煨，渾水可以摸魚，喂，誰把小排翅給撈光了？

明蝦焗起士，看不懂，這是日文還是港字？我暈了，以後要改唸雞焗鹽，龍蝦焗上湯？蝦不頂大，跟想像中的明蝦有段距離，起士也不夠熱，不能牽絲－－不是我挑剔好不好，現在就連賣披薩的也很強調這一點耶。

紅油臭豆腐，店家敬菜，意外的好吃，竟然成為本日最搶手菜餚之一，大概是台菜海鮮標榜原汁原味的關係，吃久了很難不想來點口重的。

軟殼蟹椒鹽，店家愛用倒裝句？我輸了。軟殼蟹薄粉油炸，毫無一絲油耗味，擺冷了照樣好吃，好吃到翻。舖盤的是既寬又薄的炸牛蒡片，又香又脆毫不油膩，同樣好吃。今天雖說是春酒，卻因考慮下午還要忙而沒備酒，失策失策。

白鯧雀巢唐揚，這回看懂了，店家是搞和漢料理的？這道是加價換的菜，沒看到雀巢，如果按我理解雀巢應該是把生麵條炸成個鳥窩的話。不過不打緊，店家再度展現非凡的炸功，白鯧片下肉來薄粉油炸，剩下的原隻鯧魚骨架比照辦理，風味猶勝軟殼蟹。再度為了沒備酒而惋惜感嘆。不過鯧魚的身家本就不厚，雀巢裡塞了不少炸蝦片充數。

米糕壽司船，吃到這裡已經有心無力，對於壽司和米糕都沒理會，撿了塊鰻魚嚐嚐了事。

鮑魚燴烏參，幸好，這回燴得有些道理。鮑魚塊入口甘甜，烏參發得甚是腴滑，西生菜也頗為爽脆，這個菜做得不錯。

魚首味噌鍋登場，接近尾聲了。忍不住舀了兩碗湯清清腸胃，又啃了兩塊沒有腥味的鮭魚頭。喜歡厚厚魚皮膠質甚於魚肉的，應該很愛這道。

心太軟加炸三明治，來湊趣的是近年從上海紅到台灣的甜點，可惜紅棗不甜不香，糯米心也不太軟。炸三明治倒是不錯，台菜海鮮館子竟然炸功一流，真的很想給他鼓鼓掌。

芋冰加水果，不用介紹了吧。

席間同事雖然談笑宴宴，但是對這樣大規模無預警又欠理路的調動，感受就像這桌海鮮一樣，五味雜陳說不出個道理來。只能笑笑，這就是人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