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的北京人有股說不出來的驕傲,不只是因為六百年來他們一直生活在天子腳下,時空的深度厚度將他們薰陶出一股悠然大度、冷對世事的氣質,還因為他們敢喝愛喝其他地方人不敢喝不愛喝的餿水~~味兒的豆汁兒。有人這麼說,能喝豆汁兒的,才夠格作北京人。
豆汁兒和我們南方常喝的豆漿不同,而且此豆非彼豆,豆漿是用黃豆搾出來的,再點上石膏,就成了豆腐。豆汁兒的產生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原料換成了綠豆,綠豆泡脹後加水用石磨給磨碎,在這過程當中,釋出的澱粉乃是製作粉絲和粉皮的原料,剩下來淡綠泛青濃濃稠稠的漿汁,則會逐漸發酵、變酸,稱為生豆汁兒,再將生豆汁兒熬煮過,就是可以喝的熟豆汁兒了。
既然進了京城,豈可不嚐嚐這豆汁兒?趁著中午用餐高峰之前,搶進護國寺小吃店裡頭。
面對牆上七八十種令人眼花撩亂的吃食,不做他想,點碗豆汁兒,倆焦圈,鹹菜附送,再來個孜然牛肉酥墊肚子,豌豆黃、艾窩窩當甜點。
端著滿盤食物,搭檯落了座,對面的大娘看著拿相機、按快門的古怪動作,直衝著我笑,我也笑了,第一次喝嘛,留個紀念。ㄓㄟˋ你喝不慣!斜對面的大娘接了口,沒關係,就試試看,沒準兒還能上癮呢?
望著深不見底的灰綠色,端起碗來嗅一嗅,需要捏著鼻子喝嗎?我淺啜了一口,沒啥味,喝不出所以然來,索性大口些,微微酸,尚可,可通過喉嚨的哪一剎那,有了有了,那股子餿勁兒出來了,只差沒到令人作嘔的地步就是了。奇怪,為什麼有人愛喝這味兒?
喝豆汁兒就得配焦圈鹹菜。焦圈炸得像手鐲大小的油條,挺香,喀嗤喀嗤地入口即碎。
鹹菜就像大頭菜絲,切得挺細,說不上來有甚麼特別,就一個鹹味。
配著焦圈鹹菜,也不能讓這餿味兒減少半分,那股勁兒總是出現在通過喉嚨的時刻,心下正琢磨著喉嚨裡有甚麼味覺神經,抬頭一看,兩位大娘正露出期待的眼神,識相地迸出倆字,還行!大娘們可樂了,說道,今兒這豆汁兒不夠熱,不然還得酸,那股味道就更重些。是喲!我暗暗吃了一驚,喝完果然碗底一層渣,漿水分離,加熱狀況確是不佳。
跟大娘們侃大山,聽她們講住在台南的親戚,現在過年都改用網路寄電子賀卡給她,以及北京的老人家們,跟我們台灣的老輩人一樣,都會講日語等等,一邊兒就想起了,到愛斯基摩人家作客,邊吃腐肉上的肥蛆邊讚美主人家好客的人類學家們,我現在的心境和處境,是否可以和他們相比呢?
孜然牛肉酥就是裡頭包著孜然牛肉餡的燒餅,用這個來填肚子兼緩和一下豆汁兒的餿味。至於豌豆黃,微沙微甜,有種細密的口感,艾窩窩則在粗糙的表面下,蘊藏了砂糖的甜膩。北京人挺愛吃甜食的嘛,這裡的甜都是大剌剌的,一點兒也不含蓄。
望著水洩不通的小吃店,心想,北京人是喜歡小吃的,這點和咱們台灣人倒是挺像。
好東西要跟家人分享,隔天趁著遊玩天壇,帶著老婆尋到天壇北門的老磁器口豆汁店。
望著滿坑滿谷的各式點心,要了豆汁兒焦圈鹹菜,再一肉燒餅、螺絲轉和糖火燒。
端著大娘從鍋裡打出來,火山泥一般冒泡的豆汁兒,這碗灰青慘綠地顏色更加濃郁些。
有了昨兒的經驗,對這味道已經先有個譜兒,奇的是,這家的豆汁兒味道醇厚,漿水調和得好,不怎麼酸,餿味兒也淺,沒那股子反胃勁兒。
就著焦圈和澆上辣油的鹹菜,一口一口地啜飲著,越喝越上口,連老婆也喝上了這味兒,遂再打了一碗來。
這裡肉燒餅的層次分明,口感頗佳,簡直不輸給台北的馬叔餅舖,肉末子的味道也挺好。螺絲轉像個打轉的陀螺,裡頭估計塗著芝麻醬,半鹹不甜的,卻是硬得轉不動,啃了幾口宣告放棄。糖火燒有點兒類似黑糖饅頭,既然名為火燒,自然也軟不到哪兒去,再次宣告失敗。
厚重的門簾子一掀,隨著寒風走進倆年輕小夥子,服務員,來八碗豆汁兒!大娘瞅著他們,外帶啊?就這兒喝!
我和老婆對望了一眼,一人喝四碗?在台灣喝豆漿,也沒聽過有人這麼牛飲的。北京這喝豆汁兒的傳統,應該不愁不能延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