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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28 02:20:10瀏覽232|回應0|推薦9 | |
平安夜
幾年前有讀者向《芝加哥論壇報》的一位專欄作家抱怨,說他連一樁關於美國的好事都想不起來。這位專欄作家不相信美國真有那麼糟,便向讀者們廣求意見,結果收到了五萬多封信。他後來在專欄裡連續選登了一些讀者們列舉在美國生活的美好實例。「聖誕夜的唱詩班」便是其中之一。 年輕時在亞熱帶的台灣,對有異國情調的白色聖誕免不了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與嚮往。白雪紛飛的原野上,鈴聲清脆的雪撬載著歸心如箭的旅人,正向透漏溫暖燈光的小屋輕快地滑去。圍攏在小屋門前,一個唱詩班正一支接一支唱著讚美詩。多麼溫馨的平安夜! 因此在台北唸書的那幾年,幾乎每個聖誕夜我都被一位天主教徒的同學拉去教堂望子夜彌撒,半夜裡吃力地踩著咿呀作響的腳踏車在冷風嗖嗖的街巷上奔波,卻沒有半句怨言。只是對那套繁瑣的宗教儀式,多少感到可笑與不耐,忍不住在幾年後寫的一首題為〈子夜彌撒〉的詩裡表露了出來: 然後我們驅車 去有彩色玻璃穹頂的暖房 看那株種了將近兩千年 且用人子的血灌溉過的 十字架 是否開了花 當風琴頭一個忍不住 嗚嗚哭起來的時候 我們便紛紛拿起大衣,知道 今年無論如何 是不會有希望的了 只有那個不死心的管理員 仍在那裡唸唸有辭 一邊亂灑著水 到了美國,雖然進的是教會大學,宗教氣氛卻并不濃厚。逢年過節多半是被當地的華裔家庭邀去一起度過,或參加留學生團體舉辦的同樂晚會,對聖誕節反而不如在台灣時那麼感到親切與神秘,取而代之的是商業化的庸俗感覺。離聖誕節還有一兩個月,街道上便已張燈結彩,商店櫥窗裡堆滿了五顏六色的商品與玩具,電視上更是日以繼夜的廣告轟炸,把每個天真無邪的小孩都徹底洗腦,製造不可抵禦的風尚,讓他們的小手們去糾纏撒賴直到他們的父母掏出腰包為止。像1996年玩具商把「呵我癢阿莫」(Tickle Me Elmo)炒作成當年聖誕節最搶手的玩具,昂貴的價格便讓許多阮囊羞澀的父母們大傷腦筋。其它的玩具更是每年花樣翻新,令人無法抗拒。早在一九七八年的聖誕假期,我便已寫了下面這首抗議質疑的詩,雖然那時候的廣告術還遠遠沒有今天這般進步發達: 在百貨公司裡 排隊 等著爬到 聖誕老人的 膝上去 像所有天真的小孩 我將扯這胖售貨員的 假鬍子 把嘴附在他的耳上 然後大叫 你們把上帝 賣到哪兒去了? 在世俗的眼光裡,藝術家(詩人當然包括在內)一般都比較高傲,自命不凡,也許因此便被認定是一批狂妄的無神論者。其實恰恰相反,我相信許多藝術家的宗教情操比普通的教徒還要來得虔誠熱烈,更具有獻身與犧牲的精神,只是他們膜拜的對象是心目中的美神,而不是寺廟或教堂裡供奉的財神或上帝。在我心靈深處,便經常有某種朦朧的沒有定形的「神廟」建築群在那裡浮沉聚散,有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杜牧〈江南春〉)的景象。在這建築群當中,聖誕無疑是一座玲瓏可愛的寺。寫於1990年的〈聖誕紅〉,從盛開在聖誕季節裡的花卉的「紅」聯想到現實裡頻頻發生的血腥的「紅」,最後回到同家人團聚的火爐邊,在劈啪作響閃爍騰躍的火焰紅光中滿怀溫潤地感恩: 你很難在冬天陰沉的臉上找到 這樣的紅 要 只有閉起雙眼 回到遙遠的天空 同驕陽對決 那慷慨激昂的 一瞬 或者到 歡聲雷動的鬥牛場 看被揮動的旗蒙騙了一生 直到最後時刻 才噴湧而出的 頓悟 那些在敵人刺刀下 默默掘好自己的 墳墓 然後一排排倒下 從他們飲恨的百孔裡汩汩流出的 想必也是 這樣的紅 或者虔誠的你要回到 生命的源頭 馬廄裡的陣痛 十字架上 撲撲滴落的 悲憫 非教徒的我 卻因這樣的 紅 給冰雪的季節 帶來爐邊的 回憶 而溫潤感恩 近年來極端份子藉宗教之名,把整個世界籠罩在恐怖主義的陰影之下,連昔日象徵平安的聖誕夜也已不再予人以平安的感覺。下面這首〈聖誕夜〉,是一個卑微的非教徒,所發出的卑微祈求: 一夜平安 喘著氣的大地 只祈求 一夜平安 發表於: 香港文学(2004.12); 香港文学散文选《尚未发生》(2005.10); 一刀文学网非马专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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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