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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5/31 18:56:22瀏覽29617|回應2|推薦34 | |
韓愈〈原道〉解析、語譯 2010/5/31
原文: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孑孑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沒。火于秦,黃、老于漢,佛于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于楊,則入于墨。不入于老,則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 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養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飢,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宮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凐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與王,其號名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其事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飢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今之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 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作者:愈生三歲而孤,受長兄韓會(即十二郎韓老成之父)撫育,隨兄長為官轉徙京師、韶州等地。後韓會病逝韶州,隨嫂鄭氏護喪返回河陽。後又避難宣城,與侄韓老成,同由鄭氏撫養成人,情逾手足。 愈七歲開始讀書,十三歲能寫文章,自言「前古之興亡,未嘗不經於心也,當世之得失,未嘗不留於意也」(《與鳳翔邢尚書書》)。貞元二年(786年)赴長安應試,無門第資蔭,三試不第。貞元八年(792年)始中進士。應吏部試,又三次不中。貞元十一年(795年),三次上書宰相,希得薦舉。 貞元十二年(796年),汴州宣武軍亂,隨宣武軍節度史董晉赴任,擔任觀察推官。期間與孟郊相識交遊,李翱、張籍入其門下。董晉卒,改任武寧節度使張建封屬下節度推官。張建封死,遷居洛陽。 貞元十七年(801年),任國子監四門博士,貞元十八年著《師說》。貞元十九年(803年)任監察御史,因關中旱災,上《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糾彈國戚京兆尹李實,遂貶陽山令,深受百姓愛戴,百姓甚以「韓」字,為兒取名。這一年侄子韓老成去世,寫〈祭十二郎文〉。元和六年(811年)任國子博士,作〈進學解〉,受裴度賞識,擢為禮部郎中。815年隨裴度征淮西,因功擢任刑部侍郎,並作〈平淮西碑〉。 任刑部侍郎時,唐憲宗元和十四年(819年)正月,皇帝將佛骨迎入了宮中供養三日,舉國若狂,甚有百姓燒指灼背者。因諫阻唐憲宗迎佛骨,作〈諫迎佛骨表〉說明「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牲宰,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憲宗聞之大怒,將處以極刑,裴度、崔群力救道:「愈言訐牾,罪之誠宜。然非內懷至忠,安能及此。願少寬假,以求諫爭。」乃貶為潮州刺史。 往潮州路上,來到了藍關(今陝西省藍田縣 )時,大雪紛豭,韓愈見到姪孫韓湘(傳說韓湘就是八仙之一的韓湘子)。不禁再三嗟歎道:「吾為汝成此詩。」詩吟:「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願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此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後來在潮州又寫〈祭鱷魚文〉,往河裏扔了一豬一羊,據聞鱷魚就此絕跡。事實上,後來宰相李德裕、宋朝陳堯佐在潮州時,看見鱷魚仍在。韓愈於潮州興學、又藉以工抵債釋放奴婢,與潮州大顛和尚成為好友。愈卒後,當地乃建韓文公廟供奉。潮州任內,韓愈上書謝恩,改任袁州。 唐穆宗即位後,奉旨回京,歷任國子監祭酒、兵部侍郎、吏部侍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等職,是人稱其為「韓吏部」。五十七歲病卒,北宋元豐年間追封為「昌黎伯」。 《第10集-韓愈闢佛》-大安法師講故事系列 析譯:博愛叫做仁,合宜於仁的行為叫做義,從仁義再向前去的叫做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賴外界的叫做德。仁和義是意義確定的名詞,道和德是意義不確定的名詞,所以道有君子之道和小人之道,而德有吉德和凶德。老子輕視仁義,並不是詆毀仁義,而是由於他的觀念狹小。好比坐在裡井看天的人,說天很小,其實天並不小。老子把小恩小惠(煦煦:和藹貌。這裡指小恩小惠)認為仁,把瑣屑細小認為義,他輕視仁義就是很自然的了。老子所說的道,是把他觀念裡的道當作道,不是我所說的道。他所說的德,是把他觀念裡的德當作德,不是我所說的德。凡是我所說的道德,都是結合仁和義說的,是天下的公論。老子所說的道德,是拋開了仁和義說的,只是他一個人的說法。 自從周道衰落,孔子去世以後,秦始皇焚燒詩書,黃老學說盛行於漢代,佛教盛行於晉、魏、梁、隋之間。那時談論道德仁義的人,不歸入楊朱學派,就歸入墨翟學派;不歸入道學,就歸入佛學。歸入了那一家,必然污蔑詆毀另外一家。尊崇所歸入的學派,就貶低所反對的學派;依附歸入的學派,就污蔑反對的學派。唉!後世的人想知道仁義道德的學說,到底聽從誰的呢?道家說:「孔子是我們老師的學生。」佛家也說:「孔子是我們老師的學生。」研究孔學的人,聽慣了他們的話,樂於接受他們的荒誕言論而輕視自己,也說「我們的老師曾向他們學習」這一類話。不僅在口頭說,而且又把它寫在書上。唉!後世的人即使要想知道關於仁義道德的學說,又該向誰去請教呢?人們喜歡聽怪誕的言論真是太過份了!他們不探求事情的起源,不考察事情的結果,只喜歡聽怪誕的言論。 古代的人民只有四類,今天的人民有了六類。古代負有教育人民的任務的,只佔四類中的一類,今天卻有三類。務農的一家,要供應六家的糧食;務工的一家,要供應六家的器用;經商的一家,依靠他服務的有六家。又怎麼能使人民不因窮困而去偷盜呢? 古時候,人民的災害很多。有聖人出來,才教給人民以相生相養的生活方法,做他們的君王或老師。驅走那些蛇蟲禽獸,把人們安頓在中原。天冷就教他們做衣裳,餓了就教他們種莊稼。棲息在樹木上容易掉下來,住在洞穴裡容易生病,於是就教導他們建造房屋。又教導他們做工匠,供應人民的生活用具;教導他們經營商業,調劑貨物有無;發明醫藥,以拯救那些短命而死的人;制定葬埋祭祀的制度,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恩愛感情;制定禮節,以分別尊卑秩序;製作音樂,以宣洩人們心中的鬱悶;制定政令,以督促那些怠惰懶散的人;制定刑罰,以剷除那些強暴之徒。因為有人弄虛作假,於是又製作符節、印璽、斗斛、秤尺,作為憑信。因為有爭奪搶劫的事,於是設置了城池、盔甲、兵器來守衛家國。總之,災害來了就設法防備;禍患將要發生,就及早預防。現在道家卻說:「如果聖人不死,大盜就不會停止。只要砸爛斗斛、折斷秤尺,人民就不會爭奪了。」唉!這都是沒有經過思考的話罷了。如果古代沒有聖人,人類早就滅亡了。為什麼呢?因為人們沒有羽毛鱗甲以適應嚴寒酷暑,也沒有強硬的爪牙來奪取食物。 因此說,君王,是發佈命令的;臣子,是執行君王的命令並且實施到百姓身上的;百姓,是生產糧食、絲麻,製作器物,交流商品,來供奉在上統治的人的。君王不發佈命令,就喪失了作為君王的權力;臣子不執行君王的命令並且實施到百姓身上,就失去了作為臣子的職責;百姓不生產糧食、絲麻、製作器物、交流商品來供應在上統治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現在佛家卻說,一定要拋棄你們的君臣關係,消除你們的父子關係,禁止你們相生相養的辦法,以便追求那些所謂清淨寂滅的境界。唉呀!他們也幸而出生在三代之後,沒有被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所貶斥。他們又不幸而沒有出生在三代以前,沒有受到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的教導。 五帝與三王,他們的名號雖然不同,但他們之所以成為聖人的原因是相同的。夏天穿葛衣,冬天穿皮衣,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這些事情雖然各不相同,但它們同樣是人類的智慧。現在道家卻說:「為什麼不實行遠古的無為而治呢?」這就好像怪人們在冬天穿皮衣:「為什麼你不穿簡便的葛衣呢」或者怪人們餓了要吃飯:「為什麼不光喝水,豈不簡單得多!」《禮記‧大學》說:「在古代,想要發揚他的光輝道德於天下的人,一定要先治理好他的國家;要治理好他的國家,一定要先整頓好他的家庭;要整頓好他的家庭,必須先進行自身的修養;要進行自我修養,必須先端正自己的思想;要端正自己的思想,必須先使自己具有誠意。」可見古人所謂正心和誠意,都是為了要有所作為。現在那些修心養性的人,卻想拋開天下國家,滅絕天性,做兒子的不把他的父親當作父親,做臣子的不把他的君上當作君上,做百姓的不做他們該做的事。孔子作《春秋》,對於採用夷狄禮俗的諸侯,就把他們列入夷狄;對於採用中原禮俗的諸侯,就承認他們是中國人。《論語》說:「夷狄雖然有君主,還不如中國的沒有君主。」《詩經》說:「夷狄應當攻擊,荊舒應當懲罰(互文修辭)。」現在,卻尊崇夷禮之法,把它抬高到先王的政教之上,那麼我們不是全都要淪為夷狄了? 我所謂先王的政教,是什麼呢?就是博愛即稱之為仁,合乎仁的行為即稱為義。從仁義再向前進就是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賴外界的叫做德。講仁義道德的書有《詩經》、《尚書》、《易經》和《春秋》。體現仁義道德的法式就是禮儀、音樂、刑法、政令。它們教育的人民是士、農、工、商,它們的倫理次序是君臣、父子、師友、賓主、兄弟、夫婦,它們的衣服是麻布絲綢,它們的居處是房屋,它們的食物是糧食、瓜果、蔬菜、魚肉。它們作為理論是很容易明白的,它們作為教育是很容易推行的。所以,用它們來教育自己,就能和順吉祥;用它們來對待別人,就能做到博愛公正;用它們來修養內心,就能平和而寧靜;用它們來治理天下國家,就沒有不適當的地方。因此,人活著就能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死了就是結束了自然的常態。祭天則天神降臨,祭祖則祖先的靈魂來享用。有人問:「你這個道,是什麼道呀?」我說:「這是我所說的道,不是剛才所說的道家和佛家的道。這個道是從堯傳給舜,舜傳給禹,禹傳給湯,湯傳給文王、武王、周公,文王、武王、周公傳給孔子,孔子傳給孟軻,孟軻死後,沒有繼承的人。只有荀卿和揚雄,從中選取過一些但選得不精,論述過一些但並不全面。從周公以上,繼承的都是在上做君王的,所以儒道能夠實行;從周公以下,繼承的都是在下做臣子的,所以他們的學說能夠流傳。 那麼,怎麼辦才能使儒道獲得實行呢?我以為:不堵塞佛老之道,儒道就不得流傳;不禁止佛老之道,儒道就不能推行。必須把和尚、道士還俗為民,燒掉佛經道書,把佛寺、道觀變成民房。闡明先王的儒道以教導人民,使鰥夫、寡婦、孤兒、老人、殘廢人、病人都能生活,這樣做也就差不多了。(黃素芬譯注 施蟄存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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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