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是什麼？

由於民粹呈現多種樣貌，很難精確定義。民粹最基本的元素是反菁英，及反對由菁英主導的政府，可以看作是庶民對抗菁英的運動。早期民粹運動有1870年代俄國知識分子領導農民爭取權益的“To The People”運動；1891後20年美國的人民黨集結西南部農工，自稱“民粹主義者（populist）”，對抗有錢人及政府菁英的運動；二十世紀中後期，拉丁美洲也有類似的民粹運動；這一二十年民粹運動在各地風起雲湧，甚至撼動歐美政壇，值得關注。

民粹運動為何蓬勃？

近年來許多通過選舉上位的菁英控制政府，和商人勾結，忽視中下層平民的需求，讓老百姓不滿。加上全球化和科技飛速發展加劇貧富不均，現行政治體制無力應對。長期被漠視的百姓積怨已久，野心家適時出現，帶領平民反菁英反體制。民粹運動蓬勃反映的是政府機制失靈，不滿現狀的老百姓越來越多。

民粹的領導人是平民大眾嗎？

民粹運動的主要支持者是平民百姓，但是由於他們缺乏資源和組織能力，領導者多半是有個人魅力的菁英。以川普為例，他雖然是億萬富翁，以反移民，反建制，反全球貿易體制，成功號召中下層百姓支持當選總統。又如，台灣反服貿運動打前鋒大多是學生，大學教授參與攻佔立法院，國會議員出面阻擋警察執法，背後主要支持者是反對黨。

民粹領導者不是平民，為何要領導民粹運動？

出頭領導民粹運動的菁英嘴裡講的是為平民爭權益，實際上是為自己爭權奪利。例如川普反移民，聲稱移民壓低了薪水，排擠美國人的工作機會，贏得選舉。然而川普當選後，在紐約的高爾夫俱樂部，維州的酒莊，和佛州的海湖莊園都僱用外國移民，明顯說一套做一套。

民粹語言有特色嗎？

有的，民粹語言的特色是：明白易懂，可以打動人心，也能拉近跟平民的距離。例如：“美國優先”，“讓美國再次偉大”，“Yes we can”，“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等，都是簡潔有力的口號，多喊幾次就漸入人心。民粹提出的解決方案也一樣簡單直接。比如，沿邊界築牆以拒絕移民進入；加高關稅以降低貿易逆差；關核電廠以防核災（怕食物塞住喉嚨就不吃飯了？）。

民粹動員群眾的論述

民粹論述的模式是這樣的：“我們”原先過著美好的生活，因為“外來者”到來，傷害“我們”的利益，“我們”必須團結起來，對抗“外來者”，恢復“我們”的美好生活。這樣的論述在台灣見多了，不用多說。

民粹尊重專家嗎？

民粹反菁英，也不重視專家的意見。例如全球暖化的現象已經是科學家的共識，但是美國石油、汽車、及煤炭業為了阻止節能減碳的立法，以維護自身利益，每年提供數億美元，宣傳全球暖化是為了打擊美國製造業而編造的謊言。這類經不起科學驗證的民粹，不願理性辯論，利用虛構的邏輯和動人的口號煽動情緒吸引支持者。因此，民粹時常是不理性的，例如高喊“用愛發電，不要核電”，如此反智，還是能吸引支持者。

民粹運動提出解決方案可行嗎？

民粹領導者提出的方案是為了爭取選票，是否可行，效果如何都在其次。以川普競選時主要政見在美墨邊界築牆為例，川普要墨西哥支付250億美元經費，被一口回絕。川普就任一年多了，由於國會杯葛預算，至今只完成了幾小段樣本邊境牆。但川普登上大位，築牆已經不重要了。又如，民進黨支持反核為的是打擊國民黨，並沒有完整的能源計劃。如今電力供應吃緊，靠核電廠勉強滿足需求。慌亂中到處找解藥，最終污染環境，遏制經濟發展，奪權目的已達，吃虧的是老百姓。依賴民粹好像吃嗎啡，為了一時的振奮，犧牲身體健康，實在不值得。

民粹的身份認同

民粹動員模式的基礎是要明白劃分“敵/我”，因此領導者多以種族、宗教、價值觀，或文化傳承劃分敵我，爭取同一族群的支持。“本土/外來”是最常用模式，歐美的“本土”信基督的白人，“外來”是非白人的移民和難民；台港居民難以血緣和宗教區分，用遷入時間的早晚劃分“本土/外來”。在民粹動員之下，參與的人得到身份認同，感覺“我們”正在創造歷史，因而激發參與的熱情，得到心理滿足。民粹的論述中，“人民”等同“我們”，是一群純潔的老百姓，“他們”則是邪惡的，破壞“我們”幸福生活的外人。

民粹妥協的意願如何？

民粹以劃分“敵/我”身份激發熱，因此喜歡對抗，不願妥協。西部電影中的印第安人通常是壞人，美國人是好人，好人鬥爭壞人，消滅壞人都天經地義的事，和解不是民粹主義者期望的結局。反核運動的口號有“我是人，我反核”，意思是反核的是人，擁核的不是人，可見戰鬥意志堅強，完全沒有妥協的意願。同樣的例子是經濟議題，一旦將經濟和“愛台/賣台”掛鉤，已經失去妥協空間了。

民粹具有反體制的性質

民粹的基本精神是反菁英和由菁英控制的政府。川普以一個政治素人當選，履行他競選時的承諾，不顧美國政壇的體制和常規，我行我素，更揮起大棒破壞國際秩序，贏得粉絲的喝彩，鮮明地呈現民粹反體制的理念。反服貿運動衝進行政院，佔領立法院，主張“今天過服貿，明天拆政府”，也是反體制的。但是反服貿運動反對的是國民黨政府，一旦民進黨獲勝，佔領立法院就變成非法了。

民粹和公投的關係

公投（referendum）是將法律、政策、或公共議題通過公民投票表達意見，是直接民主的一種形式。公投符合民粹由人民做主，而不是菁英領導決策的主張。由於公投民粹的色彩，激發民眾參與的熱情遠比理性討論重要，常被政客利用來提高自己的支持率。例如2008年的“入聯公投”和“返聯公投”都是假議題，大家都明白聯合國不是公園，公投不等於買門票，通過就可以進去。發動公投背後的目的是藉此衝高支持者在同日舉行的總統大選的投票率，公投往往淪為選舉的工具。

民粹和媒體的關係

媒體已經成為三權之外的第四權，在政治中形成的一支重要的力量。川普善於製造話題，不用廣告費就頻頻在媒體出現，對他節省經費贏得大選大有助益。川普總統推特上的粉絲人數已經有五千多萬人，他的每篇推文平均被轉推兩萬次以上。川普登上大位推特功不可沒。在港台和很多國家的民粹團體都有用社交媒體動員支持者的例子，比如香港佔中活動中利用社交媒體號召民眾上街鬧事。社交媒體傳播非主流的訊息，給平常不熱衷政治的民眾參與的機會，未來可能在民粹運動中扮演更吃重的角色。

為何民粹追隨者容忍謊言

美國華盛頓郵報統計川普就任總統的第一年（2017）說了2140次謊，平均每天說謊5.8次；2018年上半年共說謊4229次；2018年6月和7月，川普說謊次數更增至平均每天16次。民粹領袖發言的目的是煽動支持者，激發他們的熱情，所以不惜扭曲事實，只說支持者想聽的話。華郵說川普近來說謊次數大增的原因是為了在11月期中選舉中鞏固他的基本盤。川普說謊的次數越來越多，然而他的支持度為什麼居高不下？研究發現除了部分人相信他的謊言為真之外，有些人把他的謊言看作是對現行體制不滿的情緒宣洩，有些人認同川普粗俗且不假正經的作風。對那些感覺被邊緣化的選民而言，只要有人為他們發聲，行為粗鄙道德敗壞都可以原諒。

人民做主一定對嗎？

民粹主張“人民做主”符合民主理念，然而多數人的意見不見得是對的。例如，2009年，瑞士公投通過禁止建造清真寺，已經侵害到宗教信仰的自由。英國“脫歐派”反覆告訴選民，脫歐後每周可節省3.5億英鎊，可用來挹注全民健保。數字哪裡來很難驗證，但達到脫歐目的，英國經濟可能陷入困境，後悔也來不及了。再看大麻問題，美國六州已公投通過大麻合法，吸食無罪。等吸食大麻上癮的人數夠多時，有一天也可能公投吸食海洛因合法，林則徐地下有知，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了。

民粹對民主的傷害

民粹有輕理性、重情緒、和排斥異己的特質，違背民主理性、包容、妥協的理念，可能造成重大傷害。德國在一戰中戰敗，1919年簽署凡爾賽和約，同意裁軍割地賠款，民心大受打擊。1930年代的大蕭條更重創經濟，數百萬人失業。希特勒乘機宣傳日耳曼是唯一優等民族，遭受外族傷害，他將領導日耳曼人，消滅劣等民族，征服外國，恢復日耳曼人的榮光。1932年希特勒領導的納粹黨贏得國會選舉中最多席位，1933年希特勒被任命為德國總理。納粹黨隨即走向專制，屠殺數百萬猶太及其他外族，發動侵略戰爭，結果卻使德國再次戰敗。教宗方濟各憂慮民粹運動盛行，他以德國納粹為例，說“人民投票選出希特勒，然後希特勒毀了這些人”。

民粹對民主有好處嗎？

根據統計，公投案有大幅增加的趨勢，1960年代之後數十年，全世界公投案總數每十年大約十件，但是現在已經增加到每年就有五十件。有學者指出，公投案大幅增加顯示老百姓不滿意現況，對當政的人和當前體制失去信心，要求直接民主。民粹運動蓬勃是對民主體制提出的警訊，顯示體制改革已經迫在眉睫。是民粹提出的警訊是對民主的貢獻。

民粹和民主的未來

民粹運動利用選舉和公投在民主制度中茁壯，有野心的政客利用民粹攻城略地，聲勢已經超越主流的體制民主。根據最新分析，比較G20集團的20個國家加上西班牙的GDP總額，主流民主政體（菁英主導）佔比從2007年絕對多數的83%，降低到2018年的32%。同時民粹民主政體的佔比則從4%上升到41%，成為第一位。未來民粹民主政體應該還會繼續擴張，取代菁英主導的民主政體。由於G20集團佔全世界三分之二人口，85%的GDP，和75%的全球貿易，G20集團內民粹力量的增長無疑會為全球帶來衝擊，可能對全世界造成的巨大傷害。值得憂慮的是，只看到野心政客利用民粹奪取政權，卻沒有看到有人認真檢討民粹的傷害，提出辦法改正民主制度的缺失。

民粹對民主價值和制度的侵害，也許會帶來超乎我們想像的災難。世界的變局如洪水巨浪來襲，我們升斗百姓無處躲避，且靜觀其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