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因工工作需要，數度到馬尼拉辦事。第一次到菲律賓前，有同事警告我，海關可能找麻煩，我沒有放在心上。抵達馬尼拉，檢查行李時，官員指著台產長壽煙，問我味道如何，擺明了要揩油，我當機立斷，送他一條，他當眾大剌剌收下，揮手放行。菲律賓政府官員腐敗是我對菲律賓的第一印象。

有一次過境馬尼拉。侯機時，看見一個膚褐高大的南太平洋旅客跟一個菲律賓職員爭吵，雙方越來越大聲，越靠近，眼看就要發生肢體衝突。突然，幾個菲律賓警察出現，從四面逼近二人，舉槍威嚇，小個子職員乘機離開，大個子旅客不敢抵抗，乖乖抱頭蹲下。警察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直到那個旅客倒地不起，被上手銬拖走。原本喧鬧的大廳突然靜默，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蹦、蹦”如雷響。1983年，流亡美國的菲律賓反對派領袖尼諾·阿基諾（其後他的遺孀柯拉蓉和兒子先後擔任總統），獲得馬可仕總統人身安全保證返回馬尼拉，剛步出飛機就被射殺。阿基諾這樣的大人物在國際機場都沒有安全保障，外國旅客被毆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有一次搭菲律賓航空公司班機在馬尼拉轉機。有人說，菲航（PAL)是“飛機老是誤點（Plane Always Late）”的縮寫。果然沒錯，我的航班晚到，沒有搭上下一段班機。大概處理誤點經驗豐富，飛機落地時菲航已經為轉機旅客安排吃住，及第二天班機行程。下機後，菲航職員領著我們一群轉機旅客從工作人員通道入境，把關官員視若無睹，我們順利入境。次日菲航職員領我們循原通道出境，我沒有菲律賓簽證，深怕被攔下，要破財和耽誤行程。幸好通過時官員依然閒散，沒有理會我們，到候機室才鬆了一口氣。從此再也不願搭乘菲航，也不敢沒有簽證闖入外國。

朋友C對菲律賓海關也頗有怨言。有一次他帶了借來的先進儀器到菲律賓某大學做一個共同研究計劃。事先該菲律賓大學聯絡菲國駐台辦事處，出函證明這組儀器只是短期入境到該校做研究用，計劃做完就帶返台灣。沒有想到馬尼拉海關無視C帶去菲律賓官方的證明函件，硬是要C付數千元美金關稅才願意放行。C沒有這筆經費，只好將儀器暫存過境處，研究計劃無法進行，白跑了一趟。

國際機場是國家的門面，從機場的作業可以大致了解它是怎樣的一個國家。據此觀察，菲律賓是一個官員貪腐，紀律鬆弛，執法散漫，無視人權的國家。

菲律賓獨立以來，政府被少數富豪大家族控制，財富高度集中。在馬尼拉市區逛一圈，處處看到陳舊的街市，老破的民房，擁塞無秩序的交通，在亞洲的大都市中屬於後段班。可是有些高級商業區，馬路寬敞整齊，兩旁名牌商品店佈置精美，可以和任何國家比美。酒店水準好，曾經住過一間馬可仕夫人擁有的酒店，熱帶花園、泳池、等設備一流，每一面網球場都配置球童，幫忙撿球。更讓人難忘的是每一樓層出入口都有持槍警衛站崗，可見貧富不均，治安堪慮。

打網球有球童伺候是我少有的經驗，菲律賓中產階級則習以為常。公司行號上下午有穿著白色筆挺制服侍者為職員送點心和咖啡。菲律賓朋友告訴我，這算不了什麼，他家裡僱用三四個僕人，分別負責燙洗衣服、煮飯打掃、開車和照顧孩子，上班族大多如此。以嚴厲管教孩子出名的美國虎媽（Amy Chua）父母是菲律賓華人，她曾經談起小時候到馬尼拉渡假，住在姑媽家，有個清晨無意中發現家中污濁骯髒的地下室中，有六個男僕打地舖睡覺。虎媽對僕人辛勞一天後夜間惡劣的休息空間感覺訝異，姑媽不以為意，認為能夠在蔡家幫傭的菲律賓人至少有吃有住，算是幸運的。

菲律賓華人大約佔人口百分之二，卻控制大約三分之二的經濟，包括主要的航空公司、銀行、酒店、購物中心等大企業。富有華人直接間接參與政治。前總統柯拉蓉·阿基諾就是華裔，其曾祖父許寰哥從福建移居菲律賓，經營農場、蔗糖、建築等行業，成為巨富。許寰哥家族出了柯拉蓉，和她兒子兩位總統，在政治圈舉足輕重。有一回在馬尼拉一家高檔餐廳用餐，鄰座華人以閩南話交談，知道我們來自台灣，邀我們併桌。這些華人後代，提起菲律賓人總以“番仔”稱呼，毫不掩飾他們對土著的歧視，讓人吃驚。跟當地人比起來，華人的確有出眾的經商能力，例如陳永栽和施至成都是出生於福建的華人，至今已經是菲律賓數一數二的富豪，難怪華人看不起土著。

華人控制經濟，富人生活豪奢，惹人眼紅，菲華遭到綁票勒索的事件層出不窮。虎媽的姑媽後來被自己的司機和女傭聯手殺害，真相雖然大白，治安單位追捕不力，兇手始終逍遙法外。菲華光鮮生活的背後，也有他們的心酸和無奈。菲華富人多，生活普通的也不在少數。馬尼拉王彬街附近的中國城和大多各地中國城一樣嘈雜髒亂，狹窄的街道上空電線隨意流竄，規格各異的中文招牌四處招搖。我曾在一家規模較大的中餐廳用餐，經理知道我們來自台灣，熱情招呼。經理是土生華僑，沒有家族背景依靠，雖是大學畢業，工作機會少，只能擔任名為經理，實為跑堂的工作。經理陪我們吃飯聊天，餐後帶我們逛黎剎公園，並到鬥雞場參觀。祖國來客偶然在異鄉遇見遠親，同樣倍感親切，度過難忘的一晚。

二戰後，菲律賓在亞洲屬於比較富有的國家，1960年人均GDP為247美元，雖然低於新加坡的394美元，但高於台灣的156美元和中國的92美元。1970年代亞洲四小龍經濟快速成長，超越菲律賓。1980年菲律賓人均GDP為790美元，台灣成長到2394美元，已經是菲律賓的三倍。2015年新加坡人均GDP達52888美元，台灣22288美元，菲律賓還只有2858美元，遠低於中國的7990美元，在亞洲已經快要淪為榜尾。

一般來說菲律賓人對功利的追求不如華人熱衷，個性熱情開朗樂天，很好相處。菲律賓自然環境優美，可惜政治不清明，經濟落後，治安敗壞，老百姓受罪，估計約有接近1000萬菲律賓人到海外謀生，賺取外匯接濟國內家人。看到很多有大學學歷的菲傭屈就國外卑微辛苦的工作，甚或受到雇主不人道待遇，很為他們叫屈。如果國內日子過得去，誰願意在異國討飯吃呢？

雖然菲律賓被譽為亞洲民主燈塔，西式選舉制度並沒有帶來廉能的政府。馬可仕獨裁統治二十年間斂財數十億美元，被迫流亡海外，但是至今在國內任然保有極大的影響力。以擁有三千雙鞋子聞名馬可仕夫人伊美黛，獲准返國後數度當選眾議員；馬可仕的女兒當選省長；最近兒子以些微的票數落選副總統。貪腐的政府是社會進步的最大障礙，行政效率低落，治安敗壞，經濟落後，樣樣跟貪腐有關，這一點淺顯的道理選民­­不會不知道。但是名列世界一級巨貪的馬可仕家族還能重返政壇，一再當選，讓人懷疑，民主選舉真的能夠篩選出優秀廉潔的治國人才嗎？

1960年新加坡的人均GDP是菲律賓的1.6倍，新加坡地小資源少，連飲水都缺乏，以菲國優越的自然條件，二者當時的生活水準應該差不多。半個世紀以來，兩國的發展情況如何，多的不用說，就拿幾個數據對照如下：人均GDP（2015）：新加坡世界排名第6，菲律賓第123，新加坡是菲律賓的18倍多；窮人人口（2012）每天支出低於1.25美元人口比例：新加坡為0，菲律賓為18.4%；平均壽命（2012）：新加坡81.1歲，菲律賓68.7歲；犯罪死亡人數（2014）每10萬人犯罪死亡人數：新加坡為14人，菲律賓為9797人。

從以上簡單的數據比較，可知菲律賓比新加坡老百姓貧窮，壽命短，身家安全威脅大。我很好奇，如果開放菲律賓人移民新加坡，他們願意留在“民主的”菲律賓，或是移居“專制的”新加坡呢？如果你是菲律賓人，會做怎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