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8/05/21 18:27:46瀏覽1243|回應0|推薦15 | |
香檳在杯裡吐泡泡,屋子裡的人也像魚一樣吐泡泡。我站在音響旁邊,拿著高腳杯,像藏在海藻後面的魚正四處張望。我在看-----有沒有人注意到我。 一個人笑笑地過來,經過我身旁,重點是-----他並沒有露出不尋常的眼光。 拿著香檳的人,魚一樣游來游去,然後又游遠了。沒有人突然皺起眉頭,我漸漸鬆了口氣。我想,大概可以矇混過關。 * 結束迴游,客人紛紛入座。這裡是奧地利總領事官邸。總領事設午宴,請一些相熟的朋友。 換上矮腳酒杯,開始以紅酒佐餐。旁邊的人湊過身來,禮貌地寒暄。一切很正常,沒有人猛吸鼻子,沒有人露出奇怪的臉色。大家都不覺有異,原是我自己太敏感:從早上開始,我就不時地嗅一嗅自己。都怪我的狗,昨天它憋不住,我的狗有一個「意外」:這是英文的說法,had an accident,換做中文,直接說,它尿床了。 我回家嫌晚,沒等及我遛狗,或者天氣冷,它懶得衝到陽台,那個鋪好報紙的角落。我望著床舖的正中間,一片淡黃的水漬。床褥很厚,沒得可換,我的床褥是那種,唉,從上到下通透,唉,偏是材質很吸水那種,總之,後來,唉,後來(在經歷你所不想知道的細節之後),清潔底定,找出我家所有可以倒出液體的瓶子罐子,但凡香水、除味劑、洗碗精、爽身粉、泡澡浴乳、擦拭玻璃的藍色水,只要有類似清爽空氣(或者矇騙鼻子)的效果,在床褥上一陣忙亂,撒撒噴噴,然後,搬出我家全部的浴巾,一條條鋪上,再罩上我家僅有的兩張床單,把自己阻隔在氣味之上。 累癱了,也就睡下,想我鼻子裡的嗅覺細胞,正伸出觸鬚,像珊瑚上的海葵,在空氣裡繼續搖晃。觸鬚它靜靜地搖晃,有沒有接收到什麼? 還是介意的,自己睡在狗尿的上層。 我告訴自己別多心,難道我是豌豆公主?一棵碗豆在床墊底下,應該不會讓自己覺察出來。 * 我繃緊神經,想著有沒有人會發現我身上的異味。 我提醒自己,先要躲閃四足貼地的走獸(還好,這裡看似沒有)。譬如說,靠過來的另一隻狗就必定嗅得出來。人有五百萬個嗅覺細胞,據說狗有兩億兩千萬。它四足直立,鼻子朝下,可以嗅出幾小時前離去的腳印,也可以嗅出遠古埋在地底的祕密。憑我身上這一點氣味,說不定,另一隻狗可以嗅到大量信息。包括:我家的狗是女生,做過絕育手術,曾經是流浪狗,被人收服,正過著飽足而有點單調的家居日子。 餐桌上倒是談興正好:典型的奧地利菜,濃稠而厚重,適合溼冷的冬天。飯後有莫札特頭像的巧克力,還有帶著橘子甜香的白蘭地。換過了玻璃杯,我放在鼻端輕輕搖晃。氣味真棒,心房正不規則地蹦跳開闔,這酒是對鼻子的禮讚,尤其在經歷昨夜的煎熬之後。旁邊的人繼續說話,從佛洛伊德,聊著巧克力,然後又回到面前橘子味的白蘭地,是的,大家都嘆服這種酒的香氣四溢。一旁的香港大學客座教授告訴大家,橘子白蘭地,恰是他家鄉小鎮的釀造,這酒莊一年只出產幾箱,絕不大量製造。他驕傲地說,我們奧地利喜歡手工細做。教授愈來愈充滿鄉情,他連別國出產的巧克力都忍不住批評,Godiva,糟透的牌子,他說,大量製造準沒好貨。然後,他接下去數落香港,他說,這裡的超級市場毫無特色,總是進平庸的貨色,架上整排都是英國威士忌,害他一走進去,就好像聞到狗尿。他認真地說,英國出的威士忌真像狗尿。我沒聽錯,他說的是「狗尿」。 眾人哄笑,在這個外交官的家宴,怎麼會聽見這種話?我在笑,笑容凝結在臉上。我立即警覺,進入警戒狀態,不會吧,不 會是旁邊的我,給了他,這樣的靈感? 那種無以形容的氣味又回來了。於是我,立即心虛起來,意識到自己,喔,自己身上細微的分子正在飄揚,說不定,一陣奇異的空氣波動,大家此刻都嗅到了。我趕緊舉杯,一口喝完,讓這世界在眼前變得朦朧。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