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您到盡頭         

    「走到這個地步啊，我想已經不效啊！要來去天國旅行啊！」許是失望乏力，您懶得睜眼，氣若游絲，喃喃自語重複叨念著。近月來，不管身邊有沒有人您都不停的說著這幾句喪氣的話，讓聞者眼眶泛紅，搖頭噓唏……。

一年前檢查確知是「直腸癌合併肝轉移」已第四期不樂觀，我們決意隱瞞，與醫群串通小心翼翼，告訴您說只是「痔瘡拖太久」引起的出血，只要配合做一個月電療就會消下去。聰明的您雖半信半疑，仍表現出堅毅信心，打算跟「它」拼一拼，您樂觀且驕傲的跟醫生講：「我只是大便不順，上面都是好好的。」手還不停的上下比畫著胸肚。醫生幽默回說：「你名字叫長壽不會有事的啦！」您鬆動的假牙在嘴裡呵呵呵顫動著。您曾經說過如果是長不好的東西，就要放棄治療，山上有農藥喝了乾脆；一生極疼愛子女的您不想拖累家人，從此我們更加小心應答。

您是我們的至親，我們一定會想盡辦法，無論多艱難都會鼓勵您、陪伴您、照顧您直到~那天來臨。

在醫院與住家間來回奔馳，辛苦了個把月，只為了每天要照10分鐘的放射線（電療），醫師表示電療結果四分之三的人腫瘤會乾淨，四分之一不會乾淨；不幸的，令人失望的，偏偏您傾向四分之一靠攏，怎麼辦？怎麼辦？子女各個搖頭嘆氣，六神無主不知如何幫您，誰也不敢妄自下決定；總之是一定要再想辦法，絕不能眼睜睜看您燈膏耗盡，漸漸走上凋零之路啊！用針劑化療怕您身體不勘負荷，靠吃藥控制又已失去療效，所有能用的藥物都試過了，控制不了了，腫瘤在您體內恣意妄為，肆無忌憚的攻城略地。

羸弱身驅再也經不起任何醫療，何況做人工造口是大手術，醫師不敢輕意動刀，即使做了也幫助不大，不但不能減輕痛苦，反而更添加大片傷口帶來更多痛楚，無疑雪上加霜，勢必加快成為常期臥床的長照病人，到時更難照顧，老爸啊！我們好為難！好為難！不知如何是好；我們遇到困難都會尋找大樹避陰，找您商量，可如今，大樹將倒，我們要去向誰請示呢？

生命的殞落過程，是如此的殘忍，如此的煎熬，我們能夠接受你靜靜的安詳離開，絕不願看你盡日的痛苦哀號；很快的，電療失敗後至今不到一年時間，您受盡電療傷口疼痛折磨，腹部時而漲氣時而隱隱作痛，時而便秘時而水瀉；臉頰由原本的健康圓鼓，到如今的凹陷褐黃，兩眼空洞骨瘦如柴，完全判若兩人。只能依靠嗎啡成份止痛藥及疼痛貼片減緩痛苦，讓人不忍淬睹，子女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醫群也束手無策！我們於心不忍啊！連久未謀面的親友看了都嚇一大跳，怎麼會瘦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西醫已宣告無效，準備安排尋找安寧療護；經姑姑提議介紹採用中醫療法試試看，曾經有人中西合併醫療就多存活好幾年，臨終時也不覺痛苦。姑且一試死馬當活馬醫了，您喜孜孜好似溺水者抓到浮木般，求生意志彌堅，臉上再度現出一絲希望曙光，很聽話很配合努力服藥。起先好像效果還不錯，中醫師說腫瘤萎縮控制住了，您也表示較不痛了，便便也順多了，能坐久一點了，精神頓時也清明許多，直呼遇見貴人了，我們無不瞠目結舌，拍手稱好感謝老天眷愛，打算趁勝追擊，不管醫藥再貴都願意花費。

熟料，好景不常，平順不到一個月，您又出現不適感覺，痛！仍是痛！一坐下就痛如刀割只能斜斜躺著，您又灰心又喪志，這回真是徹底傷心絕望了。

長期臥床忍受病苦，連帶心理也出現憂鬱傾向，成天嚷嚷要死了！要死了！今天就要死了！自暴自棄不想吃飯更拒絕吃藥，怕吃了又會狂拉猛瀉直跑廁所，您像三歲小孩般鬧情緒，又不願包尿片，看到兒女回去連哄帶騙才勉強吃一點，直叫人心酸無助，不忍多求。

我反將您一軍說：「您乖乖喝稀飯按時服藥，我就天天回來陪您聊天。」您好高興但也不安，反而安慰我說：「沒空不用天天回來，妳是大姐叫兄弟大家要卡和好ㄟ！」兄弟不和一直是您最煩憂的，您自己都病成這樣了，還再為您的兒女操心，親愛的老爸呀！您為兒女擔太多心思，犧牲太多了；您已年邁病痛纏身並輕微失智，回歸孩子性，是子女們要幫助您、照料您、回饋您的時候才對啊！

排開雜事每天回去與您話家常，腦筋清朗時就滔滔不絕講起千篇一律由阿祖唐山過台灣、小時候放牛耕種趣事、上學三天就被老師體罰負氣逃學、受人欺侮與得人幫助、十六歲進入碼頭當苦役、結婚生子、到考上操控吊車執照，商家爭相聘用，您聰明勤奮不怕吃苦，如何辛苦撐持一大家子。

如今回想人生路翻滾過九十寒暑，不識字的您竟然榮多於辱，褒過於貶，一磚一瓦一點一滴都是您辛勞打拼爭來的啊！您常說您的收入不輸大學生；每每說起這件事您總是得意洋洋，這是您一輩子的驕傲，您精打細算堅強負責，戚友們都衷心欽佩，子女各個望塵莫及。

誰也不能預料未來的路剩多少？會如何演變？如何走下去？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爭取多陪伴您的日子，多呆在您的身邊，與時間賽跑，和老天爺談判，能醫治當極力挽救，但當醫生宣佈藥石罔效時我們就不要急救，好嗎？您已經夠苦了，不能再讓您承受電擊及管子侵入的苦難。老爸！請您要勇敢、釋懷、豁達些，無奈的，這條路人人遲早勢必成行，人生走到了盡頭處，能無所懼無所求，了無遺憾最好，您的子女都會為您祈福，陪在您身邊直到最後一刻，您就安心的順其自然乘風而去吧！濃密的親情牢牢繫在彼此心底，盼望來世再聚首，再續父女情緣吧。

刊登於102.4.2 ~~臺灣新聞報西子灣 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