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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的快樂》、《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賞析 
2011/07/18 16:21:24瀏覽10068|回應0|推薦4

  雪花的快樂①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裡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淒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裡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裡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②,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①此詩寫於1924年12月30日。發表於1925年1月17日《現代評論》第一卷第6期。
     ②亦作凝凝的。
 
詩人徐志摩在他的《猛虎集》序文中寫道:“詩人也是一種癡鳥,他把他的柔軟的心窩緊抵著薔薇的花刺,口裡不住地唱著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來把白花染成大紅他不住口。他的痛苦與快樂是深成的一片。”如果把徐詩中《雪花的快樂》、《再別康橋》和《我不知道風是在哪個方向吹》(以下簡稱《雪花》、《康橋》、《風》)放在一起,它們正好從這樣的角度展示了詩人寫作的連續、希望與理想追尋的深入。這實在是一個有趣的比較,因為這三首名篇風格之一致,內在韻脈之清晰,很易令人想到茅盾的一句話:“不是徐志摩,做不出這首詩!”(茅盾《徐志摩論》)

徐詩中表現理想和希望感情最為激烈、思想最為激進的詩篇當推《嬰兒》。然而,最真實傳達“一個曾經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猛虎集》志摩自序)詩人心路歷程的詩作,卻是上述三首。在現代主義階段,象征不僅作為一種藝術手段,更是一種思維方式。詩人朝向一生信仰的心路歷程是一個紛繁的文學世界,其中曲折的足跡讀者往往需追隨及終點方恍然大悟。胡適之在《追憶志摩》中指出:“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的信仰,這裡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的一生的歷史,只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實現的歷史。”(《新月》四卷一期《志摩紀念號》)是的,徐志摩用了許多文字來抵抗現實世界的重荷、複雜,在現實世界的摧毀面前,他最終保持的卻是“雪花的快樂”、“康橋的夢”及“我不知道風在哪個方向吹”的無限惆悵。如果說現代詩的本質就是詩人穿越現實去獲取內心清白、堅守理想高貴(傳統詩是建築於理想尚未破裂的古典主義時代的。),那麼,我們不難理解人們對於《雪花》、《康橋》和《風》的偏愛。

《雪花的快樂》無疑是一首純詩(即瓦雷裡所提出的純詩)。在這裡,現實的我被徹底抽空,雪花代替我出場,“翩翩的在半空裡瀟灑”。但這是被詩人意念填充的雪花,被靈魂穿著的雪花。這是靈性的雪花,人的精靈,他要為美而死。值得回味的是,他在追求美的過程絲毫不感痛苦、絕望,恰恰相反,他充分享受著選擇的自由、熱愛的快樂。雪花“飛揚,飛揚,飛揚”這是多麼堅定、歡快和輕松自由的執著,實在是自明和自覺的結果。而這個美的她,住在清幽之地,出入雪中花園,渾身散發朱砂梅的清香,心胸恰似萬縷柔波的湖泊!她是現代美學時期永恒的幻像。對於詩人徐志摩而言,或許隱含著很深的個人對象因素,但身處其中而加入新世紀曙光找尋,自然是詩人選擇“她”而不是“他”的內驅力。

與閱讀相反,寫作時的詩人或許面對窗外飛揚的雪花熱淚盈眶,或許獨自漫步於雪花漫舞的天地間。他的靈魂正在深受囚禁之苦。現實和肉身的沉重正在折磨他。當“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令他唱出《雪花的快樂》,或許可以說,詩的過程本身就是靈魂飛揚的過程?這首詩共四節。與其說這四節韻律鏗鏘的詩具有啟承轉合的章法結構之美,不如說它體現了詩人激情起伏的思路之奇。清醒的詩人避開現實藩籬,把一切展開建築在“假如”之上。“假如”使這首詩定下了柔美、朦朧的格調,使其中的熱烈和自由無不籠罩於淡淡的憂傷的光環裡。雪花的旋轉、延宕和最終歸宿完全吻合詩人優美靈魂的自由、堅定和執著。這首詩的韻律是大自然的音籟、靈魂的交響。重複出現的“飛揚,飛揚,飛揚”織出一幅深邃的靈魂圖畫。難道我們還要詩人告訴我們更多東西嗎?

步入“假如”建築的世界,人們往往不僅受到美的沐浴,還要萌發美的守護。簡單地理解純詩,“象牙塔”這個詞仍不過時,只是我們需有寬容的氣度。《康橋》便是《雪花》之後徐詩又一首傑出的純詩。在大自然的美色、人類的精神之鄉前,我輕輕地來,又輕輕地走,“不帶走一片雲彩。”這種守護之情完全是詩意情懷。而這又是與《雪花》中靈魂的選擇完全相承。只當追求和守護的夢幻終被現實的銳利刺破之時,《風》才最後敞開了“不知道”的真相以及“在夢的輕波裡依洄”的無限留戀和惆悵。因此我們說,《雪花》、《康橋》和《風》之成為徐志摩詩風的代表作,不僅是表面語言風格的一致,更重要的是內在靈魂氣韻的相吸相連。茅盾在三十年代即說:“我覺得新詩人中間的志摩最可以注意。因為他的作品最足供我們研究。”(《徐志摩論》《雪花的快樂》是徐志摩詩第一集《志摩的詩》首篇。詩人自己這樣的編排決非隨意。順著《雪花》→《康橋》→《風》的順序,我們可以看到純詩能夠抵達的境界,也可以感悟純詩的極限。如是,對徐志摩的全景觀或許有另一個視角吧!
 
 
                                                       (荒林)
 http://www.artsdome.com/books/xzm/003.htm
 
 
 
 “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①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裡依洄。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溫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甜美是夢裡的光輝。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裡心碎!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黯淡是夢裡的光輝。 
 
   ①寫於1928年,初載同年3月10日《新月》月刊第一卷第1號,署名志摩。
 
 
《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這道詩,可以說是徐志摩的“標簽”之作。詩作問世後,文壇上只要聽到這一聲誦號,便知是公子駕到了。

全詩共6節,每節的前3句相同,輾轉反複,餘音嫋嫋。這種刻意經營的旋律組合,渲染了詩中“夢”的氛圍,也給吟唱者更添上幾分“夢”態。熟悉徐志摩家庭悲劇的人,或許可以從中捕捉到一些關於這段羅曼史的影子。但它始終也是模糊的,被一股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吹的勁風沖淡了,以至於欣賞者也同吟唱者一樣,最終被這一股強大的旋律感染得醺醺然,陶陶然了。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裡依洄。

全詩的意境在一開始便已經寫盡,而詩人卻鋪衍了六個小節,卻依然鬧得讀者一頭霧水。詩人到底想說些什麼呢?有一千個評論家,便有一千個徐志摩。但也許該說的已說,不明白卻仍舊不明白。不過我認為徐氏的一段話,倒頗可作為這首詩的腳注。現抄錄如下:

“要從惡濁的底裡解放聖潔的泉源,要從時代的破爛裡規複人生的尊嚴——這是我們的志願。成見不是我們的,我們先不問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功利也不是我們的,我們不計較稻穗的飽滿是在那一天。……生命從它的核心裡供給我們信仰,供給我們忍耐與勇敢。為此我們方能在黑暗中不害怕,在失敗中不頹喪,在痛苦中不絕望。生命是一切理想的根源,它那無限而有規律的創造性給我們在心靈的活動上一個強大的靈感。它不僅暗示我們,逼迫我們,永遠望創造的、生命的方向上走,它並且啟示我們的想象。……我們最高的努力目標是與生命本體相綿延的,是超越死線的,是與天外的群星相感召的。……”(《“新月”的態度》)

這裡說的既是“新月”的態度,也是徐志摩最高的詩歌理想,那就是:回到生命本體中去!其實早在回國之初,徐志摩就多次提出過這種“回複天性”的主張(《落葉》、《話》、《青年運動》等)。他為壓在生命本體之上的各種憂慮、怕懼、猜忌、計算、懊恨所苦悶、蓄精勵志,為要保持這一份生命的真與純!他要人們張揚生命中的善,壓抑生命中的惡,以達到人格完美的境界。他要擺脫物的羈絆,心遊物外,去追尋人生與宇宙的真理。這是怎樣的一個夢啊!它決不是“她的溫存,我的迷醉”、“她的負心,我的傷悲”之類的戀愛苦情。這是一個大夢,一種大的理想,雖然到頭來總不負黯然神傷,“在夢的悲哀裡心碎。”從這一點上,我們倒可以推衍出《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的一層積極的意義。

 由於這首詩,許多人把“新月”詩人徐志摩認作了“風月”詩人。然而,當我們真的沉入他思想的核心,共他一道“與生命的本體同綿延”,“與天外的群星相感召,”我們自可以領略到另一個與我們錯覺截然不同的徐志摩的形象。
                                                       (王 川)
 http://www.artsdome.com/books/xzm/02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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