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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04 17:46:17瀏覽686|回應1|推薦2 | |
流失而沉默的受難人-----鬻血者 (林鴻基醫師)
護士小姐將注射針頭壓上我手肘彎內側,空氣中揮散著刺鼻的酒精味。消毒過的皮膚涼涼的,她什麼話也没說,迅速將針頭戮進我的血管,刺痛的不快感令我身軀反射性的抖顫了一下,殷紅的鮮血隨即由塑膠管汨汨流出,痛覺就是如斯煩人,在自己心靈淪喪的時候,隨時提醒我自己的存在,這根針,戮入我的肌肉,同時也刺在我的心上。
銳利粗大的針頭,是賣血人所熟悉的,經常在自己的皮下和肌肉內進出,然而,疼痛的感覺始終未曾習慣而減緩,或著說,這種事,是不可能會習慣的。我望見我的血,帶著我的體溫和暗紅的顏色,由血管沿著塑膠管上昇上出體外,我已經没有初來時的恐慌,汲出的血慢慢注入含有抗凝劑的玻璃瓶內,滴滴衝向玻璃瓶壁而呈現一片被沖散的黑紅,我的心臟撲打著,就像幫浦一樣,一點一滴將血拍打出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將自己的血抽乾。每次五百西西抽完,我帶著滿腦袋的脹暈,和已被七折八扣的血汗錢,搖晃而回。按照行情,每西西血八塊錢,五百西西便有四千元,但是被東折西扣,這裡扣個五佰,那裡減去壹千,牛頭說,那是他應得的介紹費以及給醫生或醫檢室主任的抽成。想到這裡,我便有一種被剝削的悲憤由心底升起。
護士小姐的臉龐冷漠而缺乏表情,靜靜的將我的血汲出,她的心裡也許會有幾許同情,可能會有更多的鄙夷吧!就是這種冷淡的態度和眼神,令人垂頭喪氣,同行的賣血人很喜歡把我們這一行和妓女相並論,說是同樣出賣靈肉見不得光,我倒覺得我們像是為了錢財出賣兒女,總之,不是絕對見不得人也不是榮宗耀祖的職業。
記得,第一次賣血,是為了醫治妻的骨瘤,當為了龐大的醫藥費發愁的時候,鄰居介紹我認識牛頭,不知多少的血被汲出,也祇不過讓妻多一些苟延殘喘的日子,最後她還是撒手人寰離我而去了。會以賣血為職業,主要是噩運接踵而至,遍尋職業不著,祇好一次又一次的應召去賣血。在病床上躺下來,由護士小姐綁上止血橡皮帶,一點一滴將自己的血抽吸出去,為了錢,為了生活,我出賣了血液也出賣的健康,曾經用自己的血活人無數,却同時讓自己的生命被蠶蝕掉。會固定以賣血作職業,實在是賣血可以在短時內獲取重利,抽完五百西西,稍事休息,便輕鬆獲得巨款,生理上也没有任何不適感,便不知不覺上了癮。第一次躺在病床上,望見血一點一滴的流失,對醫學的無知,便釀成恐怖的體驗,現在則麻木不仁了,只有在針刺進肌肉的那一刹那,恒存的痛覺會提醒我,我是靠鬻血為生的賣血人。當然,有時也會有短暫的成就感,那是每當望見瀕死的生命輸入自己的血,因而峯回路轉終於回天。
血慢慢的繼續沿塑膠管上昇,我突然大發奇想,如果血流源源不絕一直流出,未嘗不是一種舒服的死法,可能會光有些眩暈,然後在不知不覺當中把生命交回去,對我們賣血人來說,生命祇剩下本能,呼吸連著呼吸,刺痛和刺痛的循環,眩暈和眩暈的連續,我用我的血換來金錢,然後輕率的拋棄它。
我知道,當抽吸完畢,我會由牛頭身上接過已被抽過頭的賣血錢,也許我還會有幾分鐘的悲切與不平,掙扎幾下,便又屈服,當一個手無寸鐵的血肉之驅迎向鋒銳的惡勢力,就不僅是鷄蛋碰石頭了。我不知道醫生或醫檢室主任是否拿到他們的抽成,反正我們恒是沉默的受難,我們絕對是敢怒不敢言的。這麼輝煌亮麗的醫院也要從如此畏瑟萎頓的我這邊掠取一些好處,我不禁要想,雄偉的醫院建築物,也許有幾塊磚幾片瓦是我提供的吧!我知道社會上很多買賣都有抽成及回扣,對出賣健康活人性命的賣血業來說,也不免這種醜規,這種行徑,不知是否也是一種吸血鬼作風?連賣血也要被抽頭,這個社會是有缺憾的,是不文明的。
血終於抽吸完畢,我用酒精棉球緊緊壓住傷口,身體感覺很疲累,便繼續坐著休息,暫時也不知何去何從。我如果回去我們賣血人的窩,那個牛頭為了方便傳唤,將吾等聚集在一起的公寓賭埸,我知道我必然將我的血汗錢輕率拋擲,就像任意棄置我的生命和健康一樣。對賭的引誘,我是不具免疫力而無能抵抗的,我也多次為這種人性的無能感而悲切傷情,但每次重新面對賭,我始終潰敗不敵。也許我應該拿著這些賣血錢,到小攤上去進補一番,又是當歸又是枸杞,給自己一個虛幻的假象。也許我可以向性的折磨投降,到花街柳巷去購買廉價的脂粉,庸俗的皮肉以及吝嗇的笑容,作個十幾分鐘的男人,在奔騰的喘氣中,在一陣陣的恍惚中完成疏洩,然後望見,女人將自己推開,迅速起身著衣,當她把那盆洗滌穢物的水向外潑時,彷彿自己就是那盆齷齪骯髒的水,同時被澆在泥污的土地上,對照自己的萎頓,實在有無窮的嫌惡。
也許在煙霧氤氳的公寓裡,賭風正盛,為了方城,我們彈精竭智,兩眼昏昏紅,當傳喚的電話響起,我們便掦著一張灰敗慘破的臉趕往醫院,我也不管這是這個星期來第幾次五百西西,醫生都不管紅十字會三個月抽一次血的建議,我又何必在意太多?有一點我是知道的,總有一天,我會昏倒在地,像一隻暴死的野狗,被拋棄在深夜的水溝裡,次晨,清道夫會不停的咒罵中,將它無聲無息的處理掉。
我走出醫院的大門,夕陽滿天,萬物披上暈紅的色彩,猶記得這是未婚妻生前最喜愛的景觀,我習慣用摩托車戴著她,向眼前的夕陽奔去,便覺得自己是在追逐夕陽,同時也在追逐希望,而今,妻已不在世間,我也早成了齷齪的賣血人。生命如果是輝煌亮麗,應該是對醫院內那些捧著醫學書籍用心苦學的實習醫生而言,誰曉得妻的生命竟如夕陽一般短暫。如今,生命對我而言,祇是無聊的重複,像現在,我不知是要回老巢繼續方城之戰,抑是去飽食一頓,或是到女人堆裡,扮演男性的角色,舉步真是維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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