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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5/24 02:42:12瀏覽929|回應0|推薦7 | |
. 〈轉貼〉 在西班牙遇見藝術鬼才 吳淡如 沒有愛上高第,就很難愛上巴塞隆納。 沒有高第,巴塞隆納只是一個放著許多古典家具和現代雜物的大房間而已。如果把城市比喻成大房間,那麼,高第的建築幾乎都是俘虜人們目光的神奇家具。 我從巴塞隆納淋了一身初秋的陽光和雨回來。當我開始想寫巴塞隆納,想起熙來攘往的蘭巴拉大道,想起高第的奎爾公園、米拉公寓、聖家堂和威甄宅,我感覺自己的手指彷彿鋼琴師,就要在鍵盤上彈奏李斯特的b小調奏鳴曲。 李斯特的b小調奏鳴曲誕生在一八八一年,正是高第三十而立之際。這首曲子曾被當時的樂評界評為「混亂無章、支離破碎」,但後來卻被華格納稱譽為「高貴優美,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至今仍考驗著所有想成名的鋼琴家。 從被排斥到被奉為經典,高第的建築有著類似的命運。 從西班牙回來以後,提起巴塞隆納,我總是難以興奮,就像想念著一個異國邂逅的情人,而情人的眼瞳深處,閃爍的都是高第的建築,他奉以為宗教的藝術。 * **** 建築,他奉以為宗教的藝術,而我,則帶著朝聖的心情。 在巴塞隆納,我第一眼看到的高第建築,是位於葛拉齊亞大道的巴特羅大樓,讓我喘了好大一口氣。可以想像,即使在當時富貴人家爭相蓋著惑人的新藝術建築這條大街上,它仍然是個大怪物。 一棟附滿魚鱗片的建築物,沒稜沒角,沒有直線,所有的曲線,都像一條行進間的海蛇般扭動著。它的柱子,像發育不全的大象腿。屋頂上彷彿盤據著一隻上古時代不祥的動物,是了,像一隻有隱形翅膀的飛龍,有著巨大的麒麟般的鱗片,鋸齒狀的屋稜,在夕陽時分閃閃發光,正是飛龍的脊骨。 鐵锈色的小陽台像一個又一個的小鳥巢,每個鳥巢都有一對打量著過往行人的骨碌碌的眼睛。 達利曾經說,這一棟大樓的門,像「小牛皮製成的軟門」一般,也許,達利畫中那像溶化掉的披薩的鐘,靈感正來自這位前輩。 幸運的是,本來並不開放參觀的大樓,這一季剛好開放參觀。屋子裡頭,海蛇的曲線繼續扭動,每一扇門都像在溶化之中,連接待室的壁爐,看來都像是一個原始的洞窟,沒有一點直線───高第堅持,自然界本來就是沒有直線的,我不知道,當時以紡織業富甲一方的巴特羅家族住進來時有什麼感想,從實用原則來看,這樣的房子住久了,想必眼花撩亂,不會太舒適,然而,我也看到了時代久遠的中央空調系統和早期的防火磁磚,百年後,它仍然是個可以帶來實用溫暖與安全護持。 這一棟大樓,百年前出現在巴塞隆納的高級住宅區時,因它的超乎法規引來市政府的干涉,古怪的長相也惹得當時市民議論紛紛。 幸虧巴塞隆納仍是個心胸寬大的城市,它像蚌,容忍刺痛的砂石,然後,等時光將砂石變成圓潤的珍珠。 * **** 沿著葛拉齊亞大道往前走,就是米拉公寓,高第活了四分之三個世紀,米拉公寓,是他最成熟期的作品。 米拉公寓,被稱為La Pedrera,意思是:採石場。 乍看之下,沒有繽紛色彩的它,像個採石場,每個窗戶像隨意挖出來的孔穴,波浪般的樓層,彷如退潮後的沙灘,表面粗糙,如同蜂巢;它是高第在將畢生之力投注於聖家堂之前蓋的最後一棟住宅大樓。從此之後,他的想法已遠離俗世。 直線仍然被排拒在門外,還是繼續跟建管單位起衝突,只是高第有了另一層的想法。 「建築師必須是畫家和雕塑家。」高第說。米拉公寓,看來像個現代主義的巨大雕塑作品。從每一個角度看它,它都是立體的。也都驕傲得讓人想情不自禁的按下快門。 一個有錢的寡婦嫁給一位富商,提供了米拉公寓超過一千平方公尺的基地。從樓頂上往下看,米拉公寓的天井,像個龐大的光的煙囪,傾斜的壁面使每個房間都能享受陽光的笑容。 屋裡的白色拱牆,任光影玩弄著各種變化;樓頂的煙?,像復活島的石像,像一群外星人,正群聚等待著神祕的外太空飛船降臨,舉行一場神祕的祈福法會。各種不協調在這裡聚集成一種和諧的感覺。 聽說有住戶抱怨,沒有直角的房間,使他的鋼琴難以擺放。 「那就別彈吧。」高第說。 他必然是一個不好溝通的建築師,他似乎不太管建築物是否方便好住,更不管它好不好蓋。然而,他的每棟建築,都有難以想像的堅固,以及領先時代的構想。米拉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是今日地下停車場的先驅,只不過,當時是用來停馬車的。 米拉公寓開放參觀,遊客可以清楚的看見裡頭原始裝潢;像由動物骨頭組成出來的家具,扭動身軀的水壼,有著卡通面貌的沙發椅,都是高第的設計,他必是個吹毛求疵的設計師,他的建築得配上他的裝潢,才能順他的眼。 每一個細節都在他的腦袋裡,高第的大腦是何其精密的組織啊。必然有一群狂熱的神祕工蟻在那兒奮力築巢,既狂野又精密,穿梭在他大腦的縫隙裡,掌控著浪漫與實用的定義。 * **** 建築,他奉以為宗教的藝術,卻成為巴塞隆納的財庫,每年巴塞隆納政府只要開放高第的建築,就可以賺進四億美金。 這樣說有點俗氣,但事實上,高第建築確實是巴城的大撲滿。 到了奎爾公園,竟然發現這裡不收門票,讓一路付錢欣賞高第的我受寵若驚。 奎爾公園,本來並不是公園,是富商奎爾在巴城西北荒野處籌畫的高級住宅區,只可惜這項造鎮計畫讓當時的人興趣缺缺,只造好「公共設施」的部分,成為今日以眩目的碎馬賽克拼貼及入口的糖果屋聞名的公園,只有高第自己搬了進去。 高第的粉紅色宅第──一座漂亮的小樓房仍在公園裡,他在這童話森林般的地方,一住就是二十五年。 和高第一起住進來的,還有他的老父和姪女。高第終身未婚,始終照顧著父親和亡姐之女。聽說當時他不許情侶進入他的公園談戀愛,也許,善良的他並不喜歡這種刺激。 一直支持他的金主奎爾,老家也在這座公園裡。提起高第建築,不能不提及奎爾先生,如果沒有這一位有爵位的富商無怨無悔的支持著高第,恐怕巴塞隆納只是一座有歷史的大城市而已。出身牧羊人的奎爾,到了美國發展,帶著萬貫家財返回故鄉,他窮過,所以關心平民,有錢,所以懂得藝術,與終身堅持加泰隆尼亞民族主義的高第理想不謀而合。即使奎爾的會計師不斷抱怨:「我辛苦的把奎爾的荷包裝滿,而高第,只會一次一次的把它掏光!」這位有遠見也有夢想的企業家,仍然打從內心深處欣賞高第的藝術風格。 一八八九年,高第為奎爾設計的住宅完成了,許多美國媒體漂洋過海訪問高第,使他名噪一時。從遠處來看,奎爾投資畢竟划算,雖然花了大錢,卻使他的名字,永遠留在歷史上,在鬧區蘭布拉大道旁的奎爾宮殿,參觀者還得先行拿號碼牌,排隊等上把個小時,才來朝聖。 我到奎爾公園時,幸運的是個陽光大好的天氣,馬賽克拼貼在陽光中閃閃生輝,每一處的馬賽克拼圖都令人屏氣凝神。彩色的蚚蜴其實是控制水匣的活門,往階梯上走,公園的中心有個大廳,討生活的流浪音樂家在此演奏著小提琴,廳上的屋簷像巨龍的脊骨盤據。 瓷磚碎片、玻璃碎片和粗糙的石塊,最便宜的建材,創造出最華麗的姿態,這應該是高第的趣味實驗之一吧。 * **** 喜歡馬賽克的我,趕忙搭著計程車,趁著陽光還在,拜訪高第三十六歲時完成的作品威甄宅(Casa Vicens)。 它是我想像中的童話城堡,揉合了西班牙與阿拉伯的風格,第一眼,就讓人目成心許。接下這個案子的時候,二十六歲高第才剛剛領得建築師執照,這是他蓋的第一棟住宅作品。大門緊閉的威甄宅,也許正在整修吧,將遊客排擠於門外,從高第建築全集的圖片看來,它內在的樣貌,介於新藝術風和古典主義之間,極盡華麗之能事,但已經看出年輕的高第,早已有與眾不同的想法。 * **** 高第把一生都給了巴塞隆納。 巴塞隆納的所在地加泰隆尼亞區,自古以來都堅持著濃厚的民族主義。高第一生也只說加泰隆尼亞的加泰蘭語,不肯說西班牙文,和非本地的西班牙工人溝通,還需透過翻譯。 有人說,他是個矛盾的人,早年反對宗教,晚年卻全心蓋教堂;年輕時打扮得光鮮亮麗,熱愛社交生活;年紀漸長,卻像個苦行僧一樣,從外表看來,只是個平凡的老頭子。 某一天,他過街時,被一輛車子撞倒了,路人將他送醫,路上的車子竟然現實在沒有人願意將他送醫急救,以至耽誤了治療的時機,他自己也拒絕到貴族開設的醫院治療,不久後就去世了。 高第的去世,讓巴塞隆納人驚覺痛失天才,也讓聖家堂變成一個百年來還未完工、也許永遠不會完工的教堂,高第就與他最後的作品一起長眠。 現在的聖家堂正在加緊趕工中,還是個工地。大概也是全世界唯一收門票還有人願意參觀的工地。 「怎麼會有人想把教堂蓋成這個樣子呢?」「這是什麼樣的想像力呢?」 在我看來,它是各種矛盾的綜合體,它揉和著童趣,有些塔尖彷如玩具,它也有十足的陰鬱面。即使雕塑著聖經故事,有的向面精緻細密,有的向面卻撲拙剛硬,高第在想些什麼呢?一定有天使與魔鬼在他腦海裡拔河,每一個藝術家的身體裡,都住著魔鬼與天使,兩種力量,隨時角力。 百年後,儘管有著現代科技和一群傑出藝術家加緊趕工,據說聖家堂的完成日期仍然邈邈無期,當初一切精密的細節都藏在高第的腦袋裡,他離世之際,已經沒有人能掌握一切,高第的建築怎麼蓋得出來,永遠只有他自己知道,隨著他的逝去,一切細節變得難以推敲。 一座未完成就已經偉大的建築。 欣賞過程,比盼望結果更有味道。我搭上了聖家堂的電梯,到了塔頂,原本是陽光燙人肌膚的溫度,忽而高處不勝寒,在這兒,可以看見高第最愛的城市的全貌。 高第的建築,不管藏在巴塞隆納的哪一個角落,都有令人一見驚豔的風格。要說出他的風格是什麼樣的風格,卻又能簡單的以現成的文字來形容。他的建築,以看來方法複雜的方式砌成簡單的線條,將樸素的材料雕塑出華麗的的感覺,顛覆一板一眼的古眼,卻創造了另一種古典。 每一棟建築,都有迥然不同的標新立異處,卻又看得出來,就是他,高第的影子! 巴塞隆納,因為有高第,所以有著無以抗拒的魔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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